秦广自讨没趣,来到工地看望大家。见工友们三五成群地打牌取乐,李巴三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单车进来,说是在邮局隔壁那个录像室外面偷到的。
有人骂他缺德,人家女娃儿的单车也偷。李巴三说:“我只看货色好不好,管它男娃儿女娃儿的。这次再便宜点,60块钱,大力要不?”
大力说偷来的东西,不要。李巴三说:“你憨包哟,工地上的单车,哪个不是偷来的?偷广佬的东西不叫偷。”
包太书说:“不叫偷,叫啥名堂?”
“叫借,谁叫他们有的是钱?”
有人附和:“对,广佬的东西就该偷,谁叫他们那么多钱?都是剥削我们来的。”
“说得正确,这还不是剥削我们农民伯伯的钱?自己拿回来用一用,不叫偷。”
听着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这一套歪理,秦广感觉不可理喻,正想跟他们辩论,银狗推门进来,打量着单车说:“耶,蛮新嘛,你今晚手气不错。”
李巴三说:“就是嘛,80块钱,还没人要。”
“要哪样80嘛,秦广,你那个单车也该换了,50块钱卖给他算了。”银狗说。
李巴三说既然是这样就60块。秦广冷冷地看着他。
“要不要?痛快点”
秦广厌恶之极,低吼一声说:“给我滚远点!”
李巴三说:“你凶什么嘛,不就是披了一身保镖的皮吗?狗獾子学豺狼叫——跟本乡本土人耍什么威风?”
肖老大从外面进来,拿着一包万宝路香烟,慢慢打开,递给秦广一支。
大家感到稀奇,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买烟,还是万宝路。原来肖老大另有目的,他想求秦广给他家里老婆写封信。
“我也把我的宝贝拿来。”肖老大说着,拿过烟斗装上了万宝路。他叼起黑色的烟斗,板起面孔:“秦老师,我说,你写。”
“怎么称呼嫂子?”
“一个婆娘家家,配啥子称呼?只配垫床!”肖老大说:”你就写,我是他“主要”。。。。。对,就写主要,一个家总有一个主要、一个次要对不对?”
众人大笑,因为他们都知道肖老大在周家寨出名的怕老婆,还数不出第二个。李巴三说:“你老婆追着你跑十八丘田坎,你忘记了?”
“乱说,你们不要打岔!……秦老师,你就写,叫她给我大胆地生,再给我生……生什么?当然是生儿子了!我出门前就种下的,我去娘娘庙问过,这次真是儿子!”
又一阵大笑之后,肖老大强调:“不要怕罚款,计生队来了就躲上山,老子有的是钱……我还要给娘娘庙塑个金身。但是,一定要加个但是,如果再生个赔钱货的话,就休想叫我回去!”
秦广问:“赔钱货?”
肖老大说:“就是赔钱货,你照直写。”
又是一阵疯笑,
“下面呢……完了?”
肖老大果断地劈下大烟斗说:“完了,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大家学着肖老大的口气说:“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肖老大很爽快地给每人都发了一支烟,包括另外在场的广西民工。
殊不知此刻,在周家寨肖老大的家里,大女儿招弟正为缀学的事难过,她一边烧火一边在抹泪,重复着说:“妈,我想读书,就是想读书。”
两个妹妹在吃饭,母亲正在从锅里舀猪食,她说:“读你个鬼书,你一个女娃家,读那么多书干啥子,亲事都订了,迟早要嫁出去,家里又没钱,你爹那个死鬼我盼了他万十回了,他也不汇钱来。”
招弟说:“我不要嫁人,我就要读书,我去山上找五倍子、金银花,我自己找钱交学费,好不好?”
“好你个鬼,再说我就打死你!”
母亲举起猪食瓢,招弟不敢再说话,哭得更伤心了……
银狗赚了钱,买了一个红色诺基亚新手机到处炫耀,打电话也比平常高八度声音。莫料在陈香面前反被挖苦一顿:一个大老爷们选这个颜色,没品。
因为工程紧,房地产公司要大家加班加点,这个春节又回不去了。对在外漂泊惯了的民工们来说只要能挣钱,不回去没关系,他们关心的是干完后最后能不能够拿到钱。银狗说大家加紧干,别偷懒,老板说了,干完活就结帐,一分不少。
腊月二十九,大家在杀过年猪,八个人围着一头猪转,肖老大做屠夫,肥猪嚎叫声,给大家带来了小时候过年的年味。
除夕夜,城市的夜空爆开一朵朵五彩斑斓的图案,鞭炮声此起彼伏,银狗所在工程队40多个民工围在一起吃团年饭。银狗端起酒,且走且高声道说:“今天过年,大家都多喝多吃,初一、初二放假,初三照常开工。正月十五过后,就有有钱结帐了。”
虽然吃喝一点不少,可大家觉得还是小时候在家过年好玩。秦广提议大年初一安排点节目热闹一下。
包太书来了兴致:“要是把家里的家伙(道具)带来就好了,我们可以跳花灯。”
但这不是难事,服装、扇子、灯笼,商场里可以买到,二胡也可以买到,于是包太书我负责拉二胡,长林跳过花姑娘“幺妹”,肖老大跳丑角就是把好手,大家负责唱和,一台花灯草台班子就在异乡的工地临时搭起来了。
初一早,周长林和肖老大装扮妥当从工棚内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立刻引起众人的大笑说:周长林扮旦角“幺妹”,头包绣花巾,身穿大襟罗裙,披方肩,脚踏绣花鞋,右手执绸边花折扇,脸上厚施红粉,简直像极了一个姑娘;肖老大扮丑角“唐二”,抹了个大花脸,头巾扎成“半月边”,反穿皮背心,手拿大蒲扇。
“唐二”两腿半蹲踩着“矮桩步”第一个出场,他四处打望一圈,忽然高声道:“唐二唐来唐二唐,我唐二讨了个大婆娘,坐起三抱大,睡起九尺长,半夜撒泡尿,把我唐二胡子淋得焦焦黄。要不是我唐二会浮澡,小命差点见阎王——”
众人拍掌叫好。“唐二”又道:“好不容易过年了,我唐二瞒着大婆娘,要去会我的幺妹。叫声我的幺妹子,你在不在?”
“幺妹”尖声说:“在——”
“唐二”叫:“那快快有请了。”
随着包太书的二胡过门拉响,“幺妹”扭着“单摆柳”,踏着“丁丁步”出场,尖声唱起:“正月哟里来他哟是新年呢,我哥今日来拜年——”
“唐二”摇头晃脑围着“幺妹”打转,且随着二胡旋律唱:“妹呀,见你人来哟荷我心欢喜,我逗你幺妹开心颜,过个快活年呀……”
这热闹欢乐的场面吸引了过往人群,一时间工地上聚集了上百人,阿姣也在其中,掌声笑声不断。
“幺妹”再唱:“哥呀,你人来他哟荷心要来,花好月圆待何时,今要讲分明。”
“唐二”再唱:“妹呀,你心急那个啥哟荷我的心肝也,待哥把那良辰选,把你接进门……”
与此同时,一旁的房地产公司的庆祝活动就没有什么新意,员工排队迎接区老板,区老板给公司员工发红包。大堂里外摆满了橘子树,树上挂满了红包。大家按惯例互道恭喜:新年发财!
花灯戏表演足足举行了两个小时,最后一曲《闪威威》将表演推向高潮,一帮四川民工也参与进来,大家一起唱道:
正月里来嘛想唱歌,新官上阵坐旧衙,文武百官嘛威威,威威闪来闪威威呀齐贺喜呀,依儿呀,齐贺喜呀依儿呀。
二胡过门……
二月里来嘛要唱歌,后园金金笋在盘芽,一对蝴蝶呀威威,威威闪来闪威威呀梁山伯呀依儿呀,祝英台呀依儿呀。
二胡过门……
三月里来嘛会唱歌,后园阳雀闹喳喳,一对燕子嘛威威,威威闪来闪威威呀衔泥来呀依儿呀,衔泥来呀依儿呀。
二胡过门……
优美欢快的旋律如一到清澈的山泉流进山里人的心田,那感觉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美好,给异乡过年的人平添很多安慰,又勾起浓郁的乡愁。唱着唱着,秦广的眼角不觉挂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