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秦无涯说这凉州乃是一介死地，身为凉州刺史的李戍本想反驳却是自己也心虚不已，陇右李家虽是军伍起家以勇武扬名，可那毕竟也是数百年的一个门阀世家，族中自是有着才智高绝之辈，关于凉州的战略作用早就被分析了一个透彻。
凉州最繁盛之时乃是数十年前中原通向西域的商路还未受到沙陀威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凉州城是号称“七城十万家“的河西第一重镇，单是凉州城里及近郊就有五六十万百姓，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胡汉商队来往穿梭，城中之繁华富庶丝毫不输于长安与洛京。
当时的凉州辖有四县之地，除了近郊的宣武县还有西边的宣威县、北方的襄武县和东侧的古浪县，这四县哪个没有十几二十万人口？据正和元年地方纪略所载”时凉州之地，户三十万，百二十万口“，如今却是已不足原先两成人口了，可见这凉州已被连年战乱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无涯贤侄！这凉州虽说做不得乱世基业，但是只要无心他处专事垦殖养民，那也是前途无量的。沙陀东犯之前凉州四县可是有着近两百万亩良田，待垦之地数倍于此，此外还有草场山林不可计数，此地经营好了可是足足能养民百万的！就说贤侄的襄武县，当年官册上就有三十万亩水浇地，至于私垦未报之地就不知凡几了，这一县之地好生经营也是能养民二三十万的。“李戍见秦无涯酒意上头双眼赤红，只是觉得他心中悲愤，反而温言宽慰了秦无涯几句。
刺史说的这些都没错，可是如今的气候岂是能够和数十年前相比的，再说沙陀人近在咫尺之间，他们又怎么会让你安心垦殖呢？所以这番话就是一个安慰罢了，反正让他李戍在此经营他是绝对不干的。
在李戍眼中秦无涯虽是英杰之辈，却是要注定在这边荒之地蹉跎一生了。哪怕是他再雄才大略，也顶多就是拼尽家底打败沙陀人占领河西之地，然后带着河西残存汉民等着中原决出胜负再归顺臣服成为新朝的一介边将而已。
而陇右李家却是参与中原逐鹿的一方门阀，败了自不必说，要是李家天命所归践履登极，这河西不管是在沙陀人手里还是在秦无涯亦或是其他什么人手里，最后都逃不过带民归附做个边关将门的命运，可是李家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是边关将门了，所以在李戍眼中秦无涯可谓是一介可怜之人，这也让他在心中愈发庆幸李家先辈早早就为后世子孙打下了雄厚基业，否则自己也要像这个寒门书生一般抑郁悲愤了。
表现的悲愤异常的秦无涯也不多说什么，就是一个劲地喝着杯中美酒，整个人也开始晃晃悠悠了，最后更是一头栽倒在了地毯上。李戍看了一眼被秦无涯一个人消灭了八九成的那坛子好酒，不得不确信这家伙确实醉倒了，连忙让人通知秦无涯的护卫将他接走，这年节之时李戍可不想让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宿在府上，否则传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的猜测呢？
被府衙的马车送回传舍的秦无涯进了房门就睁开了双眼，除了一身酒气从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刚喝过酒的痕迹。刺史所准备的美酒其实就是一坛陈年黄酒，那度数别说和白酒相比了，就是清酒的度数也是远远高于它的，要是这点黄酒就能让他一头栽倒，那秦无涯用一袋袋的度数堪比白酒的马奶酒练出来的酒量岂不是白费了？
“狗子！杨易那里有没有传来消息？”秦无涯向进来给他送醒酒汤的张远征问道。
“杨百户已经安排好了眼线，至今东市那里还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同往日的地方。”张远征将杨易今天呈上的报告递给了秦无涯。
秦无涯看了一眼纸上歪扭七八的字迹大感头疼，杨易虽说上了几个月的识字课学了几百个字，也算是能读会写了，但是书法文采什么的那是半点也没有的，所以这百多字的报告硬是让秦无涯连蒙带猜了半天才看明白，不过这也是一个进步，就整体文化水平来说襄武县的一翼人马足可以完虐大燕任何一支军队了。
“难道自己的一番作为还不足引起他们的关注？是他们眼界太高还是自己展现出来的实力太弱了？不应该啊！难道他们的眼界比李家还高？”秦无涯百思不得其解，这几个藏身于凉州东市的势力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难道还要自己主动去上门拜访，自己对他们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冒然前去。
“狗子！叫上杨易，咱们换一身衣服去逛一逛凉州东市，今天咱们的午饭就在东市里解决了！”秦无涯越是想不通此事越是对这几家势力感到好奇，索性就带着两人乔装一番溜出了传舍，一路闲逛到了凉州东市。
三人刚行到东市附近就感到这年味更浓了，整个东市里一片火红喜庆之色，个个商家店铺都新换了门神春联，一片片大红灯笼更是在各家会馆的大门前挂起，道路上满是奔跑玩耍的孩童和穿着新衣走亲访友去拜年的商户。一些勤快的摊贩不等年节过去就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大街上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在街边排成了长长的一排，就算是占住了一些道路也没有市差来驱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往日难得一见的笑容。
“蜜饯果子”!~~“葡萄干”!~~“陶记桃酥”!~~“糖葫芦串“!~~
一声声拉长音的叫卖声充斥着凉州东市的大街，就连往日一片清净的那几家会馆建筑的门口也是布满了小摊小贩，也没见到有哪家派人出来将他们赶走。
秦无涯很明显的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阵咽吐沫的声音，这才让他将早被这一片繁华喜庆的景象吸引住的目光收回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哈喇子都快要出来的土鳖。
”你们两个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特别是你杨百户，好歹你也是统领着百多精兵的百户，怎么也和狗子这种小孩子一样呢？还有你狗子！把流出来的口水擦干净！本官什么时候饿着你了？“秦无涯回过身来对着这两个给自己丢脸的家伙一顿训斥。
这次可是来交朋友的，如今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呢，现在他俩的这种表现不是在佐证秦无涯就是一个土鳖的事实吗？虽说秦无涯和世家门阀相比就是一个土鳖，但是咱也不能太丢份不是，否则还怎么和人家交朋友呢？
”大人!我这是第一次来凉州城，以前不是在乡里就是在祁连山上，哪里见过这么多物件啊？这次咱们可得好好大吃一顿，等回了县里有银子也没地方买这么多好吃的，上次作战的奖赏我到现在都还没花掉呢！“说完杨易就拉着狗子一起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秦无涯，让秦无涯郁闷的一口老血快要喷了出来，果然是纯种土鳖啊！虽然自己也很想吃，但是咱能表现的矜持一点吗？
无语的秦无涯只得屈服在他们无耻的眼神之下，随着秦无涯点头，狗子立刻以瞬移般的速度闪到了路旁的小吃摊跟前，每一家的都买了几个然后用一种不知名的叶子包了一大包闪了回来。
”大人!咱找个地方吃饭去吧，咱们要是在大街上吃这些东西不太好吧？“还好狗子没忘了秦无涯还是一个总揽一县大权的县尉大人，考虑到了秦无涯从没在意过的官家体面。
”好！狗子有长进！咱们就去那家名字最好听的酒楼，芙蓉醉？听起来就不像是凉州的风格！“秦无涯赞赏了狗子一句，然后带着两人走进了街边一家规模巨大的酒楼。
就在三人进了雅间点了一大桌菜肴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员外一般打扮的白脸胖子走了进来。
”打扰几位贵客了，在下是这座酒楼的掌柜孟德财，老家西益州，几位贵客能来此饮宴小店顿感蓬壁兴辉，不知可否容在下敬贵客几杯酒？“这胖子来到桌前和和气气地一个平揖之后，端起了酒杯开声问道。
”孟掌柜何必如此客气？在下一介晚辈怎敢当得孟掌柜敬酒！孟掌柜不远千里来到凉州这边荒僻壤之地，定是有着天大生意要做，秦某此来正是要跟着孟掌柜学学怎么做生意的，也好经营些边角之业来养家糊口，不知孟掌柜可否不吝赐教？“秦无涯看着这个笑呵呵的胖子，随口试探了一句。
姓孟的西益州人士，想来就是西川节度使孟老郡公的人了，秦无涯可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接触到的外部势力竟然是西川孟家的，他们的手伸的可真远啊！这个时代一两千里外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孟家在凉州能做出多大的生意实在令人怀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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