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戍李刺史在房间里度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向十九问道。
”你确定他们那一百多匹马都是回鹘人的战马？有没有看清是战马还是驽马？“
”大人！我可是跟着大人在军伍中历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分不清战马和驽马呢？那些回鹘战马单是行进中的那股气势就不是驽马能有的！“十九也是颇觉无语，怎么今天刺史大人也开始犯糊涂了，自己的眼力你还不知道吗？
其实李戍也不是不相信十九的眼光，他可是李家的本家子弟，自小就被家族里选中进行特别训练的，自从自己坐镇凉州之后，十九就一直跟着自己，对于他的眼力李戍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可是今天的事情太过邪乎了，襄武县的要是突然出现了百多匹沙陀战马，那么自己就可以怀疑这个新任县尉里通沙陀，然后得了沙陀人的资助。可是现在襄武县的护卫们骑着百多匹回鹘战马，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难道回鹘人还会跨越几百里大漠策反一个近乎荒废的小县的县尉？
若是说通过正常贸易购得这些战马，那也是说不通的，毕竟以前回鹘人根本就没有和凉州有过这么大规模的贸易，而且要将百多匹上好战马在这种苦寒之时穿越大漠运到襄武县，回鹘人岂不是要在路上损耗掉三倍以上的战马，那襄武县一个破落之地怎么也不会有高价买马的钱财啊！
越想越是想不通的刺史大人干脆发扬武夫本色，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待明天那个书生前来拜访时直接问他就是了，难道他还能说出一个花来不成？
就在刺史大人将此事抛之脑后之时，又一个夜行人翻墙进入了一个小小的宅院。这个夜行人进了宅院后隐藏在墙下静等了一刻钟，直到确定没有人跟进来之后，才从墙下走到院子里的枯井旁，俯身将枯井上的石头挪开，纵身一跃进了枯井里。
跳进枯井的夜行人并没有受伤，反而是跌在了一堆柔软的谷杆上，夜行人从谷杆上爬起来之后走到井壁旁再次搬开一块石头，然后俯身钻了进去，等到他走出通道时已经来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大院子里。
夜行人走到院子旁的书房外，急三下缓三下的敲起了房门，书房里寂静片刻后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四吗？进来吧！“
”父亲！我回来了！“夜行人进了书房就将头套取了下来，露出一张久经风霜的中年汉子的脸庞。
”事情可还顺利？回来的时候可有尾巴？“坐在软椅上的老人垂着眉毛眯着眼睛，可是话语间却再无一丝衰老之气，反而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一言一语之间都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
”我走的是密道，没有发现尾巴！“中年汉子回答道。
”情况如何？可是真的精锐？“
”确实是精锐之师！胜于边军普通士卒，却是比不上咱们的中军老兵，也就是军纪之严整远远胜于边军各部，杀伐之气略显薄弱，显然不是久经战阵之师，可以断定是新近组建的队伍。“中年汉子对秦无涯的护卫队看的倒是透彻，虽然襄武县民团训练充足一举一动都有法度，看起来就像是天下第一等强军一般，可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中年汉子一语就点破了襄武县民团的虚实。
”三个多月就能将一群百姓练成堪比边军士卒的地步，可见这个书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是个有用的人才！还有什么发现？“老者眉毛微动，略略赞叹了一句。
”还有就是，他的百多名护卫人人都骑着战马，而且那些战马都是回鹘人的上好战马。“
”嘭！~~什么？！回鹘人的上好战马？一百多匹？你没看错？“老者听了这话一愣神之后，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问起了中年汉子，呼喝间如雷鸣电闪，吓得中年人一阵哆嗦。
”确实是回鹘战马，绝不会错！“中年人仿佛承受不了年迈的父亲在这一瞬间爆发出的铁血之气，浑身又是一阵颤抖。
”哼！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真是给咱们老薛家丢人！你说说，你从这里面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老人看了一眼儿子在被自己气势压制之下矮了一节的身子，不满的呵斥了一句。
”他襄武县虽说靠近回鹘人，但是中间起码隔着三百多里的大漠，在这时节要想从回鹘人那里购得百多匹上好战马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这个秦县尉可能背后有人支持。“中年汉子思索了一阵，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在他想来这也是最有可能性的了。
”蠢材！就不能是那个书生县尉带着部下跨越三百里大漠去回鹘人那里抢来的吗？一般人做不到这种事情，一代枭雄还做不到吗？若他真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文弱书生，怎么会有人给他多大的投资？若他是其他势力暗子，他怎么敢带着这般人马前来凉州城？他不怕漏了底细吗？他带着这些人马来到凉州城只能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和潜力，他是来凉州城交朋友谈合作来了，这也表明他如今的实力还不够强大，至少是远远比不上凉州边军的。“老人重新坐到软椅上，然后一番话就将秦无涯的底细说了个七七八八，要是秦无涯在此，肯定会高呼一声”人老成精“！
”跨越三百里大漠去抢回鹘人！这怎么可能？就凭他现在这些人马也是远远不够的。“中年汉子却是不太相信，尽管畏惧父亲威势，但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疑惑。
”硬攻不成可以智取嘛！看如今的样子，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很显然他是成功了！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代枭雄啊！你要安排好咱们的子弟，让年轻人多和这个书生交流，然后再看一看能不能与其合作，我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这事急不来！”老人耐心地给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讲解着，然后将此事的处理方式也做了交代。此时老人心中又是一声悲叹，老薛家可谓是后继无人啊，后辈子弟个个勇武直爽，将门带兵打仗的手段也是尽皆娴熟，可是要轮到战略考量自己的后辈中可是至今无一人合格啊！
“是！我这就去安排！父亲您也早点休息吧！”中年人不愿在这深夜过多打扰年迈的父亲，听了交代就赶紧告退了。
看着走出书房的儿子的背影，软椅上的老人却在心中权衡着这件事情的利弊，秦无涯的这支精锐队伍可谓是凉州边关的一个变数，要知道这练兵之事开头最难，既然他能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平白练出一支精锐，那岂不就是说只要兵源充足、粮饷充足，他就能在短时间内练出更多的甚至成千上万的精锐？
如今看他们的行头，显然是不缺财货的，凉州那么多流民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也是能拉走一部分的，这些条件都不再是制约他扩军的障碍了，老人仿佛看到了一两年后数万大军从偏僻的襄武县涌出征战整个河西的场景。
“要是真的能够出现这种场景，想来我薛镇山还是有机会埋在瓜州祖坟里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可要保佑这个小家伙成长起来啊！如今乱世就要来了，咱们薛家后辈里面没有一个有希望争天下的，凉州地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可能有枭雄之姿的人物，我说不得也要博上一把了！“出自瓜州将门的薛镇山在心中暗暗下着决心。
薛镇山是和郑阳关的父亲同辈的边关将领，当年他就是负责镇守瓜州边关的大将，如今也是凉州边军瓜州营的主将，领着参将衔。自从二十三年前被沙陀人打破边关占了河西四州之后，薛镇山就一直牢牢握着手下的一营兵马，如今在这凉州经过二十几年的经营也算是一方手握重兵的势力了。
这些年薛镇山之所以能够始终握着瓜州营一营的兵马，除了他身经百战的威望之外就是因为他处处的谨慎和小心了。可是如今天下的乱局初显，陇右李家的兵马以后调入中原也是已成定局了，如此一来这凉州的局势可就是正在向着悬崖里跌去了。薛镇山一直想着各种办法希望挽回这般局势，可是兵马就是这么些，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谁能够新建起一营新的边军来，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的老狐狸就是再扯个一百年也扯不出一个结果来的。
薛镇山怎么会不为此着急呢？他们薛家乃至整个瓜州营的军将士卒可都是以这河西之地为根本的，陇右李家那是参与争龙非成就死，所以也就敢于把全部身家拉到中原去赌一场，可是瓜州将门就算是入了中原有了从龙之功又能如何呢？这年月的世家都要讲一个根基深厚，瓜州薛家的根基只能是瓜州这个地方，他们在凉州住了二十几年了也没能在这里扎下根基来。
只要是没有收复瓜州，薛家的根基就会始终不稳，对世家来说根基不稳就意味着随便的一阵风雨都有可能将之刮倒，这可是薛镇山老将军如今最大的心结了。
现在听说这凉州之地出了一个可能有枭雄之姿的家伙，那就由不得薛镇山不心动了，谁都知道以河西起家以后也必然以河西为根基的秦无涯要是真的想逐鹿天下，就必须将沙陀人这个腹心之患解决掉，而这样的敌人不将之打到服气又怎么能说解决掉了这个隐患呢？要是秦无涯想着割据一方，那就更要将同样垂涎着整个河西之地的沙陀人解决掉了，毕竟一山是容不下二虎的，这也是薛镇山这个老头子下决心要冒险一搏的原因所在。
如今被凉州城里各方人物议论着的秦大县尉正在传舍的上房里呼呼大睡，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以后的各种风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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