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漫飞,霎时间玉华宫中精美绝伦的塑像只剩下残破的碎片。
识玉虽然胆子很大,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什么祸患,想把那对木梳还回去,可是已经不能改变玉华宫塑像坍塌的事实。
此时一声鸡鸣划破天际,黑夜应该很快被白昼所代替。
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想是这殿中的响动惊动了值夜的人,玉华宫的正门有钥匙开启锁子的声音。
跑!
识玉双手紧紧捏着那枚玉佩从墙上翻越而出。
在玉华宫门外,她看到了早早来排队领木梳的年轻男女。那些人想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人群有些骚乱。
跑,赶快跑!
识玉害怕被别人发现是自己毁了玉华宫中的雕像。
慌不择路时她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抬头,她看到了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洛启铭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少年心性,洛启铭并未道出他到此的真实目的,板着一张脸,拿出师兄的做派:“你还问我?你跑在这儿干什么?”
崔识玉没有理会这些,她抓紧了洛启铭的双手:“师兄带我走!”
抓着他的那双手抖个不停,识玉好像在躲避什么。洛启铭有些错愕,她似乎是一大早从玉华宫中跑出来的。停顿半晌,终究什么都没问,点点头,将她圈到了自己的怀中,迅速离开了嘈杂的玉华宫。
识玉收回心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眼角有晶莹的泪光。
她曾经听祖母讲过关于锁心玉的故事,那时的她还会幻想如果自己得到了这件宝物那该有多好,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开始了她十五年不能驱散的噩梦。
那枚锁心玉是玉华宫的根本,她拿走了锁心玉,毁了整个玉华宫。
起初,她只是以为自己毁了帝后二人的塑像,所以央求大师兄带自己飞回了益阳山。益阳山是一座世外仙山,她回到山中后再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玉华宫的事情。
久而久之,她就把这件事当成自己在益阳山中闯的无数次大大小小的祸患。
“两尊雕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益阳山中有的是奇珍异宝,要是真有人找上门来,那么就还给他一个白玉雕刻的好了,不比他们泥塑的强很多吗?
久而久之她就把玉华宫中的事情忘记了。
洛启铭和崔识玉之间的悄然变化的感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她从客州半岛回来后,益阳便做主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洛启铭:“启铭,你跟着师父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你虽然隐瞒自己的身世,可为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有自信自己能够教出一位好徒弟。我就识玉这么一个女儿,现在把她许配给你了。”
十月初十,宜婚嫁,不宜出远门。
识玉满头珠翠,一身嫁衣站在贴满喜字的喜堂前。面幕前的流光珠闪闪发光,她从珠帘后看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珠光。
红烛,红门,红地毯,甚至连苹果上都贴上了喜字。丝竹声不绝于耳,却出奇的静。上百宾客无人言语,只有一两个不知眼睛该往何处去的人压低了嗓子议论:“新娘子都在这儿了,新郎怎么还不来啊?”
“该不会是要逃婚吧?”
“嘘,别瞎说。益阳府上的千金,谁不想娶啊?”
······
“你们别吵吵了,没看益阳居士和夫人的脸都铁青了吗?”
派出去寻找洛启铭的弟子又一次趴在益阳的耳边悄悄禀告:“师父,前山后山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到二师兄的影子。”
益阳皱眉,挥了挥手让弟子下去,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扶手。
夫人坐在一旁本想发作,但碍于宾客众多不好拂丈夫的面子。只好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停地转着手帕。
识玉站在堂前,腰背挺直,四周目光射来,如芒在背。
终于,新郎官姗姗来迟,众人的视线看向门外走来的洛启铭,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万红从中一点白,今天的新郎,居然一身白衣,负着一把剑缓缓步入喜堂。他在自己嫁衣如火的新娘面前站定:“阿玉,对不起,我不能跟你成亲。”
一语激起千层浪,喜堂瞬间嘈杂。
“你说什么?”识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
“我不能,不能娶你。”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洛启铭不再回避识玉的眼神,坚定地回答。然后绕过识玉,跪在益阳夫妇面前:“弟子启铭辜负师父师娘美意,不能迎娶玉师妹。求师父师娘责罚。”
“啪!”一个茶杯飞到洛启铭身前,碎片飞了满地,益阳大骂:“什么东西!”
众人不由替洛启铭捏了一把汗,益阳居士武功修为深不可测,这小徒弟居然不识好歹,当众让他师父下不来台。最可怜的还是新娘子,什么都没做就被当众拒婚,日后还如何做人?
一时间雅雀无声,乐师也停了喜乐,满堂只剩益阳的声音:“洛启铭,我益阳山上下可曾亏待过你?”
“咚!”洛启铭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再起身时,额头已经发青:“回师父的话,启铭十三岁被阿玉师妹救起,后蒙师父怜爱,教养多年,现已长大成人。启铭在拜师的那天便已发誓,日后定会报答师父师娘的养育之恩。”
“哼!”益阳冷笑,瞥向满地狼藉:“你就是这样报的?”
“咚!”洛启铭又磕一头,这次起身,额头上发青的伤痕已经渗出血迹:“启铭身负家族使命,不得不辜负师父师妹厚爱。”
“家族家族,又是家族!五年来我们不停地问你,到底是哪里人士,可你从不肯吐露半句,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作忘恩负义之徒,现在可好,你当众拒绝这桩婚事,叫我们阿玉以后如何见人?我跟你师父的老脸往哪儿搁?”崔夫人怒极,手指着他骂。她早就怀疑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以后会出什么祸患。
“启铭愧对师父师娘养育之恩甘愿受师娘责罚。”这回,启铭并未叩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伸出自己的右手,运集真气,一掌打在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师娘这招惊涛掌果然厉害。”
崔夫人看他白衣被鲜血染红,一时间愣在那里,满腔怒火竟似被大水浇灭了一般:“你······”
一时间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洛启铭,你——”崔境归刚想说什么,就见洛启铭拔出剑。
“是启铭无福。”洛启铭站起身子,一个招式刺入自己的肩膀,前后贯穿。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崔大公子的绝技,笑凌剑法。
崔识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不明悲喜,她缓缓走到启铭跟前:“师兄,阿玉的绝技是流仙扇,请问你要如何用它来伤人。”
洛启铭抬头,怔忡地看着识玉递过来的一对流仙扇。
女子天生体力不足,无法在武学上有大的作为,益阳夫妇也不愿让她受漂泊江湖的苦。赠给她一对流仙扇作为防身的武器。扇骨以玉制成,此玉质地特殊,可以抵得过钢筋铁骨;扇面以焕荣锦织成,剑刺不得,斧砍不断。这二扇虽不能克敌制胜,但却是很好的防御武器。
他一时难住了,识玉的武功并不伤人,只求自保。
在流光珠后的那张面容的脸上渗出了泪水,和面幕上的珠光融为一体。
自从芝阳雪域一见,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过师妹流泪了。不由一愣,是啊,他今天来赎罪,他人最多是气不过打伤自己,他的罪责也可稍微减轻一些,可小师妹的情意岂是他挨一顿打能还得清的。流仙扇不伤人,只护体。今日他负了师妹,师妹却无绝技抱负。洛启铭心中刺痛,不敢看小师妹质问的眼神,自己还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洛启铭辜负师妹情意,只有来生再报。”他站起身子,身上还插着那一把剑:“启铭今天有要事,先告辞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崔境归抓住洛启铭的手,暗自运功。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不能让益阳山的脸面丢尽。
“哥!你让他走!”
“阿玉?”崔境归惊愕于自己的妹妹竟会护着洛启铭:“可他······”
“放他走!”崔识玉把头上凤冠扯下,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垂下,盯着洛启铭道“今天他洛启铭负我,要我难看。自此,天下人都会耻笑于我。阿玉这辈子,都会背负一个弃妇之名!要么青灯古佛,忘却红尘;要么······大哥,阿玉被这人累得作了弃妇,难道还要因他而心魔缠身作一辈子怨妇吗?”
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识玉朗声说道:“我崔识玉以整个益阳山起誓,放洛启铭出益阳山,从此他不再是我益阳山中人。他日江湖相见,任何弟子不得以今日之事为由寻衅。但也绝不可对此人再施援手。若违此誓,有如此冠!”
说完,用尽毕生所学,将凤冠摔在地上,玉翠散了满地,发出悦耳的声响:“爹爹,阿玉越矩,不知女儿可否代我益阳山立此誓言。”
益阳长叹一口气,唉——:“就按你说的办吧。”
“阿玉······”洛启铭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噗嗤——”识玉冷笑:“还我一滴泪水吗?赶紧滚吧!”
说完,披着嫁衣,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