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识玉与洛启铭当年在芝阳雪域相遇,相互扶持共看日出,早已成了生死之交。洛启铭年纪轻轻,但生性乐观,每日看识玉愁眉苦脸地就想方设法地逗她笑。有时用错了方法往往会惹得识玉大哭,但从此识玉与他吵吵闹闹的,笑容也明媚了不少。益阳夫妇对此甚是欣慰,并不制止启铭师兄妹的游戏。洛启铭读书练功都很刻苦,从不迟到,只是不喜欢那些悲春伤秋的诗词。每每读到这些书,他都摇头晃脑敷衍师父,益阳问他为何不用功,洛启铭回答:“师父,不是徒儿不用功,实在是这些诗词不知道读来有何用处。这世上原本只有五分苦楚,承受这些的人没有说出来,也就只剩了三分,往后就会好好知难而上,克服这些苦难。可若有了这些诗词,整天悲啊伤啊的,五分苦难倒涨了十分。下个雨要愁,不下雨也愁;太阳出来了愁,不出来了还是得愁。这些酸不拉几的文人天天就知道愁,谁来为我们扛起治国安邦的重任啊。”
益阳居士听了这话,朗声大笑:“徒儿啊,你可真敢说啊。”
洛启铭红了脸,挠挠自己的头发。
在洛启铭的影响下,识玉的性子一天天的开朗起来,再不是以前那个病弱多愁的娇小姐了,五年来,她练得一手好功夫,还学会了弹琴,读书虽然不及兄长境归,但棋艺勉强可以胜得过洛启铭。二人从小相识,青梅竹马,洛启铭长识玉三岁,在她病中时多有照顾,渐渐的,他们之间的感情起了变化。
十五岁那年,他们一同又来到客州半岛,听到了另一个传说。太祖帝后于结缘,以木梳一对作为定情信物。三月初三,中的木梳就会发放出来。
“师兄,我想······我们也去求一对木梳吧。”崔识玉在门前拉着洛启铭的手,眼神并不敢和他的直接相对,低下头,面红耳赤道:“听说,这里的木梳能够,能够保佑有缘人——”
“阿玉?”洛启铭目光灼灼看向低着头的师妹。他双手不自觉的捏紧,胸膛中的那颗心好似要透过过喉咙眼跳出来一样,呆愣在那里,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师妹她——
五年了,识玉早已经从不懂事的小女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身材高挑挺拔,常年习武让她在顾盼行走之间多了一份英气,一对流仙扇舞得极好,当年练成后在万丈木火峰舞动,稠扇纷飞,似蝴蝶又似雪花。当时的她真如谪仙一般,飞于悬崖之上。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小师妹不知何时早已成为了另外一个能给他惊喜的少女了。心中甚至有了一丝苦涩,这样的光华会令天下人折服,小师妹恐怕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粘着自己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何必呢,自己毕竟是不能陪她太久的,若是师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这回来客州岛游玩,完全没想到师妹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识玉见洛启铭半天没有回答,还以为他心里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少女情怀羞怯成怒:“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先回客栈了。”
说完,捂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洛启铭。
情窦初开,阿玉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她的感情真挚而脆弱,容不得别人的一丝怠慢,那是对她懵懂初心的亵渎。
洛启铭永远也不会知道,就是自己的那么一失神让自己的师妹在房中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趴在床上使劲哭,宣泄自己的情绪。一会儿骂自己是个傻子,一会儿又骂洛启铭是个瞎子,直到哭够了,天色已经黑了。
想起白天的那个传说,她决心夜晚去看一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识玉这五年来每天都和洛启铭在一起,他身上那没心没肺的毛病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一点,哭过一场后来了玩的性质。
避过值夜的僧侣,翻墙进入供奉太祖帝后的玉华殿前。
真羡慕孝文皇后,有一个那么爱她的丈夫,阿玉命可实在不好······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哀愁之中。无意间抬起眼睛,看向孝文皇后的雕塑。她的样子端庄秀丽,平静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真羡慕这样的女子啊。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传奇!
少女在心中这样宣誓。
“噗嗤——”识玉收回思绪,也只有那一轮明月和当年一模一样“还真是年少轻狂,竟然敢自比孝文皇后。”
帝后前的蒲团不知换了多少个,尽管如此,上面还是有很深的跪痕。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想来,这些年来祈求姻缘的人们所想的事情是一样的。
那日识玉跪在的正殿前,将自己不能为他人道出的秘密吐露给大启国的开国帝后,像她这样虔诚的子民应该得到帝后的庇佑吧?
情窦初开时的感情有的时候是有点不可理喻的。
她的师兄虽然英俊潇洒,却也时常捉弄于她。
师兄经常会在她的书里夹小虫子吓唬她,并且老说她是整个益阳山上最丑的,比几个师姐差远了;虽然经过那次在山里失踪一夜的事情后大师兄明确表态会对自己好的,然而他这个骗子欺负她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手软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大师兄老欺负她,但她在被捉弄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带着笑容。
多年以后,识玉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以前洛启铭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少年想引起心上人注意的一种拙劣而朴实的手段。只是当时的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招了洛启铭的讨厌他才会欺负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不欺负其他的师姐呢?
所以两个月前,她给他写了一张字条。大致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老欺负我,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的话以后我们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好了,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也不招你讨厌了。”
谁知道她这样为彼此都考虑的办法竟然惹得洛启铭大怒。他当着自己的面扔掉了字条,眼睛还瞪得通红,气冲冲地说:“好,我们绝交!”之后就真得两个月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崔识玉莫名其妙,明明是你说的我啥都不好,我才自己要消失不碍你的眼的,现在怎么倒搞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刚刚她鼓起勇气邀请他和自己一起来求桃木梳,他却没有说话,唉······
“孝文皇后,他一定是讨厌我到极点了吧?”
识玉跪在中,向先人吐露自己的心事。心里隐隐作痛,可是怎么办,我好像真得喜欢上他了呢。
哎,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够把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栓在一起呢?
这种念头在识玉的心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她的眼睛扫过了孝文皇后雕塑发髻中的那枚梳子,好想把它拿下来看看······
识玉忽然一个激灵,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皇后殿下莫怪,皇后殿下莫怪,民女不敢造次。
识玉赶忙对着神叩了几个响头。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只能听见风吹动桃树的一点沙沙声。此时万家灯火都已经熄灭,连更夫的梆子声也听不到了。
大启国实行宵禁制度,是以在这个时间不会有任何人再进入,所以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行为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只是想看看孝文皇后与太祖皇帝的木梳是什么样的······
只是看看······
起跳,飞跃。
崔识玉就这么将大启人视为神物的那一对梳子拿到了自己手中。
想到这里,崔识玉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窗台,眉头紧皱在一起:“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冒失地亵渎神物,现在应该不会是这个下场吧?”
识玉用家传的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帝后二人的梳子拿到自己手中。
那两把梳子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到连雕花装饰都没有。想来应该是当年太祖皇帝与孝文皇后都还贫寒的缘故吧。
就着月光,她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识玉之所以叫识玉,是因为她的父亲生平最喜欢玉器。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玉器数不胜数,虽然很微弱,但是她还是看出来这梳子背面隐隐约约有玉光。
不是说以木梳断不断来证明他们的爱情坚定与否吗?怎么会在梳子里头藏了玉器?
识玉决定一探究竟,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刨开木梳。
木屑一点点落下,木梳慢慢断开,露出里面包含的一块白玉佩。
奇怪的是只有太祖皇帝的木梳当中有,而皇后的木梳中没有。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的帝后。
难道这是?
传说,上古有一神器名曰锁心玉。求情者得锁心玉,将它赠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就可得其相伴一生永不离弃。
不是说太祖皇帝对孝文皇后情深义重吗?不仅为她废除了六宫更是在她去世后几日内追随她而去;他们既然相爱至此,以至于留下木梳试情的传说,大启人民还真的以为情到深处可以感天动地。
要知道这两把木梳是在帝后的陵墓中迎出来的。
那个地方曾经经历过大水的冲刷,帝后的棺椁都有腐烂,而这两把小小的梳子却完好无损。
所以人们决定把它们请出来,建造一座庙宇,纪念这伟大的爱情。
想来木头毕竟不坚韧,在那场大水中梳子虽然大部分完好,但仍有磨损,要不怎么能让她发现木梳中隐藏的秘密呢?
所以他们到底是真心相爱还只是做了这神器的傀儡?
木梳已离开帝后二人的塑像。就着月光,孝文皇后的眼中微不可见地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而后,牵着太祖皇帝的那只手一点点开裂。
识玉一惊,怎么会这样?
她赶紧往后退,只听哗啦啦啦几声响孝文皇后和太祖皇帝的巨像一起崩塌,碎裂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