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撒泼,莫名其妙地哭泣。二人看着她消失不见的地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程询看陆烬头上的伤并无大碍,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玉把玩:“看这姑娘哀怨的小眼神,一定是你的旧情人。瞧她对你下那么狠的手,肯定是你以前做了负心汉,人家找上门来寻仇。”
陆烬脑袋上的伤不再往出冒血,但还是觉得有些疼痛,蹙眉:“去你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难说。”手中的碎玉片聚合在程询的手中,刚才那一砸,并没有把它砸得太碎:“喏,一片不少,改天去找个师傅,把它修一下吧。”
陆烬从他手中接过,这玉佩究竟是何种来历,为什么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那位女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盗玉又要把它砸了;如果真的是程询说的那样自己和她有什么纠缠的话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找不到她;还有他书稿上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想,他的头又痛了。
“行了,看来从这女子的身上是问不出什么问题来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研究一下那个‘有变’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好。”
小成书馆广阅楼的二层,门窗还是像他们离开时那样敞着的,陆烬那写着“道统十五年九月十五日,有变”的手稿还放在书桌上。不同的是,那上面的墨迹已经完全风干了。
程询提起那页纸,左看右看,上下研究,还是没有办法看出什么端倪:“从形式上看,它就是两个和你写的一样的字。”
这样凭空出现字,应该是用了某种法术,回云族人得天授,这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几个字,写这些字的人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目的。刚刚那个举止奇怪的女子究竟和这件事情有没有牵扯?
“不管写字的人是谁,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万寿节那天应该不会太平。”
“说的也是。我不信谁会这么无聊,来客州跟你开这种玩笑。”
程询说的没错,陆烬重伤之后由瑜王爷举荐当上太史令,说白了是个只管文字的差事,并不涉及朝政,加上他本人素来深居简出,朝中与他有交情的也不过一个瑜王府而已。谁会给他这样一个于大局丝毫无用的人报信呢?唯一的可能就是,想通过他把这件事来传达给瑜王。现在看来,目的达到了,瑜王府的世子正在这里抓耳挠腮。
“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能就这么干看着。我得回去一趟,去会宁,告诉我父王,让他小心,有人要对皇伯父不利。”
陆烬道:“也好,有瑜王爷的开天军团,局面不会差到哪去。你先进京,我再好好查查这字是怎么来的,一有消息,我立马通知你。”
“好。”
二人商定,程询骑上他的飞鹰骏马直逼会宁都城而来,将父王交给他的迎接瑶姬的差事抛在脑后。她一个小小舞姬,有瑜王府义子杨昭判护送就够了。
自古皇帝的寿辰被称为万寿节。按照惯例,这一天会大赦天下,显示皇上的恩德。四方军队开进京城,供帝王检阅。大启国,是建立在前朝大盛的乱世基础之上的,它的统治者深深知道地方军备的重要性,所以规定每年万寿节,四方军队进京,以此来督促各地加强军队建设。与此同时,汉山上霞飞庙中代替皇帝出家的宫人祭天。这些都是往年的惯例,唯一不同的是,从太祖皇帝时期就开始下令修建的上尧宫将于那天开宫,由皇帝正式宣布上尧宫落成。
程询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演示着往年万寿节时的情形。从五更天陛下起床开始,到移驾安阳宫更换朝服,再到太阳升起时于昭明殿接受百官朝拜。之后的祭祀、检阅军队、接受四方朝拜,最后宴请百官·······
一遍遍的演示,程询于政治经验还是太过缺乏,他实在是想不出有意搅弄风云的人究竟会选哪一个环节下手。
客州半岛位于大启帝国的最东边,濒临红叶海,此去京城万里。飞鹰马纵使能在天上飞,也要走上十天才行。一人一马终于在泸阳歇下了。
程询随便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吩咐伙计好好照看他的马。客栈的伙计都是见多识广的,一看来人的马竟然是天马,自然不敢怠慢程询,好吃好喝地殷勤伺候。程询自幼富贵,人人见他都是如此,他倒也没有将店家的特意招待放在心上。吩咐店家找来一只信鸽,将自己在广阅楼中的情况传给自己的父亲。心想这样总不会误了大事。洗过热水澡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日,崔识玉也赶到泸阳,她的脚程比程询慢很多,到达这间惠安客栈时已是深夜,要了一间干净的客房。推开窗,正好对着一轮明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崔识玉对于温润而纯洁的东西有一种特殊的偏好。也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如此执着地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哎,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吧。
月光下的空气凌冽,让人清醒。虽然赶了一天的路,识玉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让那些回忆再次经过自己的心田,让自己,再经历一次过往。
从会安客栈看过去,街道对面正好对这一个高高的大门,门上“玉华宫”三字以夜明珠装饰而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门高三丈有余,两边有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守。此时已经宵禁,宫前不再有行人的影子,但那被人脚打磨的和镜子一样光滑的石阶却昭示着这座百年古刹对大启人民的影响力。
“玉华宫,太祖帝后初遇之所。初,太祖起于微寒,客州大户陈氏女悦之,欲私定终身,其家以太祖微寒故不许。谓陈氏曰:‘情不可信,岂不闻《诗》有云: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陈氏女遂以一桃木梳赠与太祖,祈于玉华宫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此木本不坚,与妾身所执出于一处。君但执此,待君功成名就,切勿忘今日之事。妾身之梳若不断,则妾知君心不变,若妾身之梳断,则此情不坚,妾愿葬身此梳出处。以吾血祭此情。’太祖许之。时天下大乱,太祖别陈氏女,起于信令军,平四海,定八方,终登大宝。再迎陈氏女,是为孝文皇后。明诏五十六年四月,孝文皇后薨,帝痛哭流涕,月余不思茶饭,于五月随皇后而去。帝后所执桃木梳,随葬于坤陵。圣康三年,大雨数月,坤陵受损,诸木均有腐蚀,然此二梳虽百年未腐。后人以为情坚如此,乃重修月华宫,拜二圣像,请对梳,祈之以姻缘。”
门口的石碑上记载着关于玉华宫的美丽传说。
千百年来,无数大启少女们魂牵梦绕的就是这样一种梦境,所爱之人既有封侯列土的能力,又有情比金坚的誓言,所以玉华宫自建成就没有中断过香火。四方少女不管多远都愿意在出嫁之前来到这求一对桃木梳,而桃树毕竟供不应求,所以不知哪一年有了这样一种定例:正殿前栽种九十九棵桃树,承玉华宫之香火,每十年三月三砍一老树做桃木梳,分发给善男信女,再补上一棵新树,以凑齐九十九株,正好印证“长长久久”之意。然而奇怪的是,不管砍伐的树木有多么的粗壮,一株桃树只能做出九十九对梳子,于是大启的子民相信,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崔识玉离开会安客栈,避过了玉华宫中的僧侣越到正殿前。
与别处不同,玉华宫中的帝后形象乃是寻常布衣打扮,夫妇二人执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立,眼睛里的情意自然流出。那两把神奇的木梳分别在皇后的发髻上和皇帝的手中。比起其他供奉皇室成员的庙宇,玉华宫是承受香火最多的一座。也许是因为它像人们展示了高高在上的皇家温情的那一面吧。
“民女崔家识玉,年十六,感怀先帝后恩德,请二圣赐一对桃木梳,助民女与有缘人相伴一生。”
闭上眼,十五年前三月初二的那个晚上自己偷偷溜进玉华宫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三月初二,桃花盛开,她于暗夜中披星光而来。满园的桃花怒放,香气袭人,有风吹过,散落的花瓣便在空中翩翩起舞将她裹在桃花之中。
她所求的有缘人,乃是她的三师兄,洛启铭。
识玉从未当着三师兄的面说过,他的出现于自己而言无异于初升的太阳。
不知为什么,自己母亲家族中的女子从小就会得一种怪病,从她有记忆以来,几乎都是在病中度过的。小的时候因受不了扎针的痛楚而大声哭闹,父母就想尽了办法哄她,比如许给她一支好看的簪子或者一块好吃的糖果。后来年岁渐长,她真的如父母所说的那样不再惧怕在任何穴位上扎的针,再难喝的汤药在她这里也能像白开水一样眉头都不眨便一饮而尽。然而,再苦的药汁和再高明的大夫都不能治好她的病,她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眉头一天紧锁似一天。
父母对她是极其宠爱的,自己上头还有一位出类拔萃的兄长,但自己获得的宠爱要比兄长还要多。为了给自己看病,父母带着兄长与她走遍天下。小小年纪,她就去过极北的苍龙岭,极东的红叶海,极南的盛敏仙岛和极西的芝阳雪域。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把自己随便交给一为仆人去寻医问药。父亲宠溺地回答:“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少了你一个这个家还完整吗?那么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年幼的她还以为家就是自己从小居住的益阳山,因为只要一听到“回家”二字他们要回去的地方绝对就是益阳山,可父亲却说,有家人在的地方处处是家。现在要给小玉儿看病,那就把家给她带着,一家四口在一起,虽然居无定所,但也算四海为家。
何其幸运,她崔识玉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又何其不幸,在同龄人还在做梦的年纪她的唯一奢望便是活下去。
但这个梦想又多么难以实现。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给父母带来的只剩下祸患,父亲为了给自己夺得灵药与人比剑,最终命在旦夕缠绵病榻。母亲与兄长虽无责备言语,可是她不能容忍自己再连累家人。本身就是一副病骨,又何必太过在乎。
终于,在芝阳雪山,她下定了结束这一切的决心。
曾经,她幻想过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第二件就是看一回日出。而这两件事都因为自己的病而没能实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决定实现自己的愿望。
如往常一样,她送走了对自己殷勤照顾的母亲,答应乖乖闭上眼睛睡觉。在母亲推开门准备离开的那一刹那她对母亲说:“娘,再见。”
阿玉不孝,你们要好好保重。
等夜再深一点,她悄悄起身,在床上放好她早已写成的书信,然后穿好自己平常最喜欢的衣服,外面披上哥哥送给她的貂皮大衣,拿了一盏防风雨的玻璃灯就离开了卧室,将自己小小的身体隐藏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往离这儿最近的宁雨峰走去。
真冷啊。
即使裹着厚厚的貂皮她还是没能抵抗住寒冷,几乎齐膝的雪让她寸步难行。
这样也好,听说跳崖很疼的,而且会被摔得很难看,如果能让她在风雪中渐渐失去知觉而死那也不失为一种舒服的死法。
只是如果途中被冻死那么她就看不到日出了,也不能从宁雨峰上跳下来体味飞翔了。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老天不让她实现的梦想多了,又不差这一两个。
天空中并无星月的光芒,识玉的身后,是离她渐远的莫达古庙,那里有通宵不灭的长明灯。在暗夜之中绽放出不服输的光明。从远处看来,只有识玉所提的那一盏孤灯缓缓移动。
她的鞋底踩在雪地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过厚,她不得不每踩一步都费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腿拔出来。视野之中只有自己灯光所照到的这一点方寸之地能看得清楚,白色的雪此时被灯火映出淡红色来,不时有尚未被雪掩盖的石头呈现出来。四周挂着冰碴子的树木好似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这一年她才十岁。本该害怕的,但她存了从万丈宁雨峰上跳下去的心思竟视这些景象于无物。身后,传来了第一声鸡鸣。
快了,等到鸡叫第四遍的时候天就会大亮。
识玉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大口喘气。如此强度的行走让她在冰天雪地中气喘吁吁,眼睛视物也有些重影。
嚯,看来有的忙了,在她的面前好像有一块长条形的大石。
平复好呼吸之后眼前景物的重影渐渐消失。只见那条大石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在雪中微微凸起,继续走近,那大石并不平坦,接着往前······等等,好像不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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