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好呼吸之后眼前景物的重影渐渐消失。只见那条大石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在雪中微微凸起，继续走近，才知道那大石并不平坦，它黑色的影子起起伏伏，棱角也不甚分明，以她的能力要翻过这条大石好像需要颇费一些力气。刚要跨过这条大石就听到“哼！”的一声，这大石还会说话？
举灯照去，她才看清楚是一个平躺在地上的男子，着一身锦袍，绸缎的质地映照着灯火，发出微弱的光。他一只手捂着肩膀，仿佛受了很重的伤。感觉到光线照过来，他张开一双尚自无法聚焦的眼睛，说了两个字：“救命。”然后就重新晕死过去。
其实这两个字的音节他并未发出，只对着识玉比了个口型。但就在那一刹那，她读懂了他眼中的乞求。那是将死之人在生命尽头看到一丝希望的神色，想要抓住她这一颗救命稻草。对于垂死挣扎的人来说，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无疑就是代表了希望，如果她救他，那么他就还没有被这世界所抛弃；如果她丢下他，那么她就替这个世界，放弃了他。
多年来的疾病让她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同理心：曾几何时，自己缠绵于病榻上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所谓名医。然而，这些“神医”带给她的，除了一次次的失望之外再无其他。
父母每到一处都会用无比欢悦的神态对她说：“阿玉，这回给你请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她每回也都会很配合地和父母一起高兴，然而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的自欺欺人。年岁渐长，她比小时候更懂事，更听话，对于任何方式的治疗措施她都照单全收，不皱一丝眉头。其实那些在她的身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父母心安罢了。
那一刻，她决定救他。那些大夫让她对这个世界失望，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这个人失望从而失去整个世界。
识玉赶忙打了灯笼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此时，报晓的鸡已经叫了第二遍了，离黎明更近了一步，然而黑暗却更加猖狂。玻璃盏中的烛火越来越暗，想是蜡烛快燃烬了，很快就会熄灭。
她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之上，触手处冰凉更胜冰雪。不知他被遗弃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多久了，再把手放到他的鼻孔底下，感觉到有微弱的温度拂过她早已冻僵的手指上。他的左手捂住自己的右肩，好似那里受了很重的伤，提灯看去，那里隐隐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想来是血液已经凝固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和自己的兄长一般大，怎么会被人遗弃在这里呢？识玉把自己身上的貂皮斗篷裹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服拿着玻璃盏一步步往两边的树中挪去。没奈何，阿玉年纪太小，还不通医理，只能先带他避风，等待天亮再找大夫替他医治。
对于识玉来说这个男子实在太重了，没走两步路就已经筋疲力尽，再不能往前。小小的身子终于瘫倒在雪地之中。
玻璃盏中的烛火熄灭了，红色的火光褪去，只剩下白雪映照出的月光，那颜色似淡蓝，又似黑白。在茫茫世界中更显清冷。
识玉在雪地中重重喘了几口气，猛然记起兄长给自己说过，雪域中的旅人，最易睡死过去。她起来，推动那人：“喂，醒醒，醒醒吧。喂——在雪地中不能睡啊。”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经过刚刚那么一折腾，她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不能说出一个字。
那人却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识玉摇了半天，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忽然扫到他捂着右肩的手。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略微迟疑半晌，拔下自己的发簪，挪开那人的左手，掉转簪头，咬着牙用镶嵌着珠花的那一端一戳。
“嘶——”那人受到剧烈的疼痛，醒转过来，迅速抓住识玉将她制在雪地上，一只手扼住她的咽喉，出手之迅速，完全不像一个昏迷很久的人：“你干什么？”
识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背后一凉已经躺在了雪地上，愣愣地答道：“我哥哥说在雪地中千万不能睡觉，否则就会醒不来的。我刚刚，咳咳······刚刚叫你你不理我······我才想出这个办法。”
那人听完这话，略微愣了一下，制住他脖子的手稍微松了些，好像在思考她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思索了一会儿，他才放开识玉自己慢慢坐起。听音辨形，不过是个女童罢了，能做什么呢？
识玉重获自由，喘着粗气也直起身子与他背对而坐。两人一个重伤，一个重病。经过刚刚那么一下折腾，都耗尽全身力气，相对无言各自调整呼吸，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吹树枝的沙沙声。
慢慢平复过来，四周出奇地静，识玉只觉得这静有些过了，连背后那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担心他又睡死过去，叫道：“喂，你可别睡觉啊。”
没有回答，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雪微微落地的声音。
再等一会儿，识玉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着急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伸出自己的手指又往他的肩膀上按去。
“啊——”那人闷哼一声，再次被疼痛惊醒，伤口处再次渗出鲜血，他不由皱眉低喝：“你又干什么？”
识玉被他吓了一跳，慢慢收回手臂，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下：“我叫你你不答应，我以为······你又睡过去了。”
那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只觉哭笑不得。自己重伤加劳累，只想好好睡一觉，若是在这雪域中睡着，说不定真就睡死过去了。这丫头想出刺痛自己伤口来防止自己睡觉的办法虽然会让伤口加重，但至少会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这丫头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
担心这丫头再次往自己的伤口上戳去，他重新把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崔识玉。”看他好像没有再出手伤害自己的意思，崔识玉低声答道。
“石头玉佩的意思？”
“不，是识别玉器的意思。”识玉调转过身子面对他，虽然看不清楚他长的什么样子，但从影子来看，应该是个相貌英俊之人：“我爹爹生平最喜欢玉器，他说玉中无暇为上品，本以无暇作我乳名。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说世上哪有无暇之玉，能够识得便是好玉了。就把我的名字改为识玉了。”
“识玉。”那人细细品味这二字：“真是好名字。识玉之理正如千里马与伯乐之理。看来令尊的确是有学识之人。”
“那是。”提起父亲，识玉的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此时一阵风吹过，去了斗篷的识玉打了一个大喷嚏，将手边的玻璃盏不小心打翻，灯火忽地熄灭，只剩月光映在雪地上，黑暗似鬼魅轰然裹住二人。识玉不由轻哼了一声。
那人见黑暗袭来，也皱了一下眉头，拉住识玉的手：“丫头，别怕。太阳马上就出来了。”
识玉双手被那人握住，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特别安心，止住了哭声：“真的吗？”
“真的。”那人的手紧了一紧，给她力量：“我的名字叫洛启铭，启明你知道吗？启明星，我出现了，太阳马上就会升起。”
“嗯。”识玉吸了一下鼻涕，身子微微颤抖。
洛启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斗篷，很暖和。而面前的这个丫头双手比自己的还要冷。
“你把自己的斗篷借给我了吗？”洛启铭赶忙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你赶紧穿上，要不然会冻出病来的。”
“我不要。”识玉又打了一个喷嚏，却避开了衣服：“你受伤了，应该给你穿上。我要照顾病人。”
“我没事。”洛启铭没想到这个奶声奶气的娃娃还有这种风度：“堂堂男子汉，受点冷不碍事的。”硬是把斗篷重新按在她的身上。
“呵呵，”识玉被自己的衣服裹了起来，领子上的毛毛扫在脸上痒痒的：“你说话的语气和我哥哥可真像。要不这样吧，我们俩一块儿盖上，就都暖和了。”
“啊？”洛启铭的脸微不可见地红了，幸好月光太微弱，还不能够映出它的颜色。他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从小家教严苛，男女授受不亲，要靠在一起多难为情啊。
识玉就没有这些顾虑她将自己的身子往启铭怀中一靠，用自己小小的斗篷裹住了二人。
“丫头，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这里荒无人烟，启铭再想拘礼却也不能，只好和识玉一起等待天亮。
“来······”来寻死。识玉在心中这样回答，又不好当着洛启铭的面直接这样说。四目所及是茫茫黑暗，“。”
“日出？”
“对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日出呢。”一阵寒风吹来，识玉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裹的更紧了，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双眼皮不自觉地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