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跟随着飞鹰马的影子而来,在后山小路上截堵到暗夜中的那个偷窥者。
令他惊讶的是,潜伏在屋脊后面的那个黑影竟然如此的娇小,穿着一袭黑衣,脸上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一双眼睛露在面纱外,明亮而有神,看向陆烬的时候仿佛要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
陆烬心中一惊,怎么这人看向他的眼神竟然让他有一种无比熟悉之感?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程询驱使飞鹰马落到地上,以手中的树叶打掉她脸上的面纱。黑纱落下,连程询也楞住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他没有想到,一个黑夜中的偷窥者尽然有如此美貌:黛眉远山,秋水剪瞳,樱桃小嘴,肤如凝脂。哪怕是他父王遍寻天下的瑶姬也比不上眼前此人的光华。
“你是何人?来我小成书馆意欲何为?”陆烬率先发问。
那女子听见问话,并不回答,只顾蹙着眉盯着陆烬的脸看,眼中竟然有些朦胧的雾气,片刻,回过神,嗤笑一声:“世间之事,自有天定,缘起缘落,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今日能来贵馆,当然有我的理由,不如请先生一猜。”
她站起来,轻轻拂去身上的尘土,没有半分要挣扎逃跑的意思。姿势闲适,仿佛她本来就是来此约见好友的。
“胡言乱语!你私自闯入别人的领地,难道还有你的道理了不成?”程询喝道。
“昨夜月明星稀,正是看月亮的好时候。整个客州城中,也只有这里的景色最好,我没有损坏你小成书馆的任何一道门,一扇窗,怎么能说我意图不轨呢?要是说真的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那便是我偷了贵馆中的一轮明月而已。你非得这么小气,那我就将它还给你喽。”女子玉手指向天边,但此时哪里有月亮可言?一轮红日正在东方耀武扬威。抿嘴一笑:“真不好意思,看来现在还不了你了,等到天黑了,你就可以看到了。”
来人真是胡搅蛮缠的可以,涵养极好的陆烬都忍不住冷笑:“姑娘好本事,偷天换日!我馆中并不富裕,姑娘若是真看上什么,拿去便是,就当我给姑娘送的一份见面礼吧,只是还望姑娘解答,在下的书稿上莫名其妙的‘道统十五年九月十五日,有变!’几个字是否是姑娘添上,还望姑娘告知其中原由。”
“呦,你倒真是够大方。不过姑娘我,也不是讨饭吃的!”话音刚落,她手中便甩出一块白玉佩,直逼陆烬而来,“本姑娘行得正,坐的端,今天既然来你这破书馆,就必定有所图!也不瞒你,就是为了这破玉!”
陆烬伸手接住,一枚红绳白玉佩落入手中。那玉佩白的晶莹、温润,在朝阳下发着光。这枚玉佩一直在陆烬的身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丢失了过往,忘记了好多事。十年前莫名其妙地昏迷在瑜王府门前,被瑜王爷的养子杨昭判救起,身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块玉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戴着它,仿佛这枚玉佩与自己有着某种割舍不掉的牵挂,在自己的身边带着,融入自己的血液。
“这玉的成色并不好,姑娘你要它做什么?”陆烬问。
那女子扯动嘴角眼睛里泛出些泪光,仿佛过往涌现在心头,自嘲道:“是啊,它成色并不好,我半夜来盗玉,兴许是我生来愚钝呢?倒是可惜了我老爹给我起的名字——崔识玉了。”
不用他二人逼问,这女子倒是自报家门,程询被这别致的名字吸引过去:“哦?识玉?识别玉的意思吗?”
那女子点头:“我是家中幼女,父亲宠爱我,视我为掌上明珠,又因为他生平最喜欢玉器,本以‘无暇’作我的闺名,但后来觉得世上最好的玉哪里是无暇,能够识得,便是好玉了。所以给我改名‘识玉’。”
“识玉?”陆烬吐出这两个字,这名字让他觉得唇齿留香,怎么隐隐觉得这名字这么熟悉呢?
识玉见他蹙眉,目光灼灼:“怎么,觉得我这名字太好听了吗?还是······我的名字让你想起了什么?”在背后,识玉将双手紧紧捏起,看向陆烬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多么希望,那过去的一切,还有些许在你的脑海中。
隐隐约约,有些影子在陆烬的脑海中闪过,如柳絮,缥缈,虚幻,抓不住。
“呃·······令尊看起来学识甚高,这名字真好。”
终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松了口气,识玉眼中的光灭了,嗤笑:“是啊,原本就是个天下第一好的名字。”
看这女子的神态,听她说话的语气,分明是知道些陆烬的过往,十年前他昏倒在瑜王府前,被程询救起,醒来时忘记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靠瑜王府的帮助苟且地活着,迷迷糊糊中,脑海中仅剩一团火焰挥之不去,所以给自己取名“陆烬”,关于过往,他不是没有找寻过,而是遍寻不得,他遍游五湖四海,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存在过的印记,如今来了这个女子,似是自己的故交,试探道:“你认识我?”
程询也上前:“是啊,姑娘,可是他的故人?”
识玉不答,用一双泛着些许泪光的眼睛问陆烬:“你觉得呢?”
一眼万年。
陆烬从她的眼神中分明读出了很多东西,哀怨、恨意、爱意。陆烬遍寻脑海,就是找不到眼前人的影子,可是要说她与自己毫无瓜葛,那快速跳动的心脏却不答应。犹豫再三,他伸出手,揽住识玉的肩膀,身体有些颤抖:“如果你认识我,就请告诉我,我是谁。”
识玉将他的手打掉:“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要别人怎么告诉你?”
“十年前,我重伤,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我借着给陛下修史书,走访了各地,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过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家人,他们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认识我,还请告诉我。”
原来你真的忘了这一切?如你所说的那样,彻底的与过去决裂。虽然来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他眼中的陌生,识玉还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痛楚。那女子闪过身形,她夺过陆烬手中的白玉佩,在二位公子的惊讶声中将玉佩往出一抛,重重地砸到陆烬的脑袋上,心中的憋愤脱口而出:“洛启铭!你大爷!”
,血流。
鲜血顺着他的头流了下来,那追随他多年的玉佩碎了满地,陆烬抚上头上的伤口,还未搞明白这一切。
“喂!你这疯女人,干什么?”程询把识玉推开,上前查看陆烬的伤口:“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又砸东西又伤人!”
他还想再呵斥几句,却看见识玉眼中豆大的泪珠扑扑簌簌掉了下来,更重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果然全都忘了!”
洪水一般的眼泪落在了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面前。看这女子的情态,仿佛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一次爆发出来。
二人都没有哄女人高兴的经验,只好愣在那里,傻傻地等着女子哭完。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子的哭声渐渐收小,陆烬才敢上前搭话。
“喂,姑娘,怎么说该哭的人得是我吧。”陆烬捂着额头上的伤口,鲜血还不断地往外渗。
识玉用袖口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来问陆烬:“陆烬?你是陛下的太史令,应该知道许多命运轮回的事情吧?”
陆烬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是什么来头,但很清楚她一定是把自己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也不奇怪她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答:“世间之事,缘起缘灭,说起来各有各的不同,其实是万变不离其宗,官有清廉,有贪腐,民有高洁,有低劣,千万年未变,邪不压正,但从未真正消失过,阴阳相依,源远流长。”
大启王朝还是一个新兴的王朝,刚刚经历过战火的洗礼,高居于庙堂之上的统治者还能够坚守他们初入官场时的信念,整个国家正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涅槃重生的回云族子民正以高昂的姿态俯视以前的历史,他们想骄傲地向前人宣布,大启国,绝对不会再步入前朝的后尘。
陆烬是史官,熟读千年历史,令他惊讶的是,每一个王朝虽然看起来不同,却又惊人地走着相同的路线。王朝初创,在高位者励精图治,国祚日盛;多年以后,某个昏庸者登上帝位,在整个国家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再到后来百姓不堪重负,有人揭竿而起,建立一个新的王朝。然后这个新的王朝再沿着前朝的轨迹,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那么我问你,可信天命?”识玉问。
“信!天道轮回,非人力所能扭转。”
“好!”识玉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一样走到陆烬面前,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告诉你,我也信命呢。”
陆烬只觉得耳边温热的气息缓缓吹来,搅得他一阵酥麻。向来恪守礼法的他面红耳赤:“姑娘,自重!”
识玉轻笑,退后几步:“我们会再见的。”
说完,隐去了身形,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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