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日头正劲，人声正盛。闵含章腰间挎刀，满头大汗，行人见其孔武有力，满身汗臭，只是把他认作哪个富贵人家的苦力，完全不会想到此人却是战场上满身戾气的亡命之徒。
行过几条窄巷，拐过几个街角，闵含章眼前是一条能容纳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道，此街名为戎军街，虽不如永乐街那般繁华，但人来人往，货铺林立，也是热闹得紧。
闵含章放下酒肉，站在街角阴暗处歇息片刻。不断用衣袂给自己扇风，这鬼天气还是祭山上凉爽些。
放眼望去，却见挨着自己的是一家客栈，名为高升客栈，客栈不甚华美，装饰朴素，门前进进出出的尽是远客，生意倒是不差。客栈之后粥铺、布庄、字店、茶馆、酒家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包子铺飘来的香气勾起了无数人的口涎，正排着长队，生意火爆。
若不是刚吃过一碗素面，闵含章定会被这包子肉香勾去。
客栈对面是一家酒楼，酒楼名为食色酒家，统共三层，极尽奢华，富丽堂皇。酒楼大厅内布满桌椅，此时虽是晌午，却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冷冷清清。二、三楼亦是这般境况，不过却可夺人眼球、引人注目。
此时二、三楼正有衣着暴露女子对着大街笑意频频，偶尔招揽轻浮公子，极尽风流。
食色酒家楼下乃食客之所，楼上却是色鬼温柔乡！
这酒家老板倒也有意思。若是风流好色之徒来此，只会上楼，谁事前有心思在楼下优哉游哉用饭哪；若是身家清白之人只是想单纯地吃个饭，也必然不会选此地，若被熟人瞧见了，不是瓜田李下、百口莫辩么，谁信你只是单纯地来吃饭哪。
果不其然，只见一楼寥寥食客都是胡乱吃着碗中饭菜，眼睛时不时地撇着楼上情形，早已心猿意马。时不时地有人扔下碗箸，朝着楼上狂奔而去，这速度只有自己逃离大林郡的时候才能爆发出来。
闵含章从未到过此等风月场所，心中既瞧不起这些色中饿鬼，又心慕之。
楼上一女子忽见对面墙影下站着一壮汉，身材魁梧，脸色坚毅，正气凛然，不似寻常百姓人家。于是注视许久，目不交睫，心慕之。闵含章正在墙下小憩，忽觉楼上女子注视自己，忽地四目交对，却见此女浓妆艳抹，风姿绰约，一颦一笑间妖娆万分，举手投足间杨柳曼妙。
闵含章尚未娶妻，忽见此妖艳女子不免心头一荡，老脸一红，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若是赵八六与安田子在此，定要嘲笑自己是初生的犊，没见过世面了。闵含章心中不断暗骂自己，战场上打打杀杀，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个婆娘不成。
心中暗想，哪日有空定要到楼上转转不可，免得被人小瞧了。
转过脸来，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却见对面街口处正竖着一面幡旗，幡旗上书“究天人际，卦知生死”八个大字。旗下放着一张方圆尺许的圆形小木桌，桌上盖着数条白布，白布长五尺余，茸拉在地，只见布上分别写着“乾”、“坤”、“坎”、“离”等字样，想必桌子背后写的是震、艮、巽、兑等字了。
木桌后坐着一位头发乱糟糟的灰衣老头子，只见老头子紧闭双眼，蓄着两撇山羊胡，本就清瘦的黑脸两腮深陷，一看便知是个猥琐滑头的糟老头子。只见老头子双手用力搓着手中铜钱，嘴上念念有词，像是在祷祝。
桌前恭敬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体型肥胖，端正坐着，很是虔诚。
老头子一次次将铜钱掷在桌上，记下卦象，又推演了一番后。终于睁眼抬头认真端详了眼前少年一番，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牛羊一样，看看面型，又看看牙口掌纹，最后看着卦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闵含章靠着矮墙，双手叉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这算命老头也就这些手段了。
这可急坏了肥胖少年，急道：“先生，卦象显示为何？可是有灾祸不成？”
老头仍然闭着双眼，假装极不情愿地道：“哎，并非小老头不给公子看相。实是公子面向非常人，就算知晓前程祸福又如何，小老头亦无力化解。”
少年驳道：“此话不然。如先生所言，既知有灾祸也无法化解的话，何必庸人自扰。那必无人前来算卦，先生早就饿死道中了。我既前来算卦，就是要知晓前途如何，若有灾祸，是必要躲过去的。”
老头叹道：“哎，小老头道行浅，若是寻常灾祸，那是手到擒来，易于化解的。然似公子这般祸事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小老头也无能为力呢。”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我承受得起。”老头子越是不肯明言，肥胖少年越是心急。
老头一副无能为力的神态，缓缓道：“公子不是独自一人来这天景城的吧，家中必定还有一位兄长。”
少年讶异道：“先生真乃神人。正是如此，我是与家兄一起进京，一同下榻这间高升客栈的。”
老头轻轻颔首道：“适才公子可是说要去参加英才会？”
“正是。此次参会前景如何？”
老头摇头晃脑，悠悠吐言：“即鹿无虞，惟人于林中。”
“这是何意？”
“公子所问乃前程之事，博取功名犹如狩猎林中，群雄逐鹿，各显才能而已。此英才荟萃之时，只怕公子未必能得偿所愿呢。”糟老头摇头晃脑道：“此次盛会，公子兄长想必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公子却不尽如人意呢。”
少年叹了口气，很是失落，默然片刻，又复笑道：“我兄长也是这般说我，我自知没甚么才华，真能显名鹊起才是意外之喜呢。失意就失意便是，我也认了。”
这少年倒也想得开。
老头子见其不堕自己彀中，只好再出言恫吓：“只怕公子不仅是失意，却是会失命呢。”
肥胖少年吃了一惊：“先生这是何意？”
见少年急切模样，老头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卦象显示，公子没能名扬四海非是才智不足，忠勇逊人，却是有血光之灾，怕是活不到英才会结束呢。”
少年霍地站起身来，惊道：“先生此言当真？可有禳灾良方么？”
老头故意摆手摇头道：“小老头说了自己道行太浅，化解不了公子命中劫难呢？”
少年急道：“先生乃究天人际之人，既能知生死祸福，如何消禳不得。还请先生莫要吝啬，快些教我。”
老头只是一味推迟，任少年如何央求也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