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看到救星来临,周军将士看到生还希望,喜不自胜,狂吼一声,奋起反扑。
闵含章咧嘴笑了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只是雨水还是眼泪滚下脸颊。只听得一人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如有神助一般,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倒身前五名敌军,气势如虹。
闵含章隐隐约约看到此人是安田子。
看着安田子气势突起,闵含章、赵八六霎时间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拼死杀退眼前敌军,将许澹护在中间。
如获新生。
高观伏击王延骧之时,亦派大军阻住王旦救兵。然王旦帐下毕竟有八万大军,且其救子心切,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与王延骧汇合。看着“王”字大旗逐渐逼近,王延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正与贺宗伯厮杀的郭适精神一振,抖擞再战,闵、赵、安仰天长啸,暴起杀敌。
十二万齐军大战十万周军,本事势均力敌的较量,然此战周军注定一败。
双方短兵相接,赤地十里,云月惨然,风雨凄楚,杀得尸山血海,都是杀红了眼。
从子夜到破晓,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急,双方兵马越杀越少。但齐军却越战越勇,毫不松懈;周军越战越疲,渐渐不支。
卯时,微雨初歇,天色一如既往的惨淡。
周军撤退。
丢盔弃甲,辙乱旗靡,这次是真退。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一支残兵西奔慌逃。
身后齐军紧追不舍,周军伤亡过半。
王延骧抹了抹脸上血污,自己斩敌数以百计,身受十余创。然真正让王延骧心痛的还是四大营。
自己的四大营死伤惨重,马智身死,彭淹重伤,蒋璘断了胳膊,只有范甲丁还堪一战。王延骧心痛不已,自己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看了看前将军王旦,只见其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虽然全身而退,但荡寇将军江元战死,十万大军已不足五万。高观乃齐国宿将,自己还是小瞧了他。周帝让自己生擒敌将一人,但现在看来,自己不被擒住就是万幸了。
周军西撤已愈两个时辰,身后齐军犹是紧追不舍。前面就是一片荒地,穿过荒地后翻过一座矮山就是周境了。此战败之太速,周军竟是无兵接应、无兵增援。
十万将士慷慨而战,半数生灵埋骨敌境,前将军损失惨重。看着稀稀拉拉的部众,王旦不发一言,只是脸色铁青,蹙眉不语;王延骧面色不变,但王旦看得出来,王延骧悲痛欲绝。
真正令王延骧更悲痛的事还在后面!
就在周军慌乱逃走的时候,却见东北方突然烟尘四起,逐渐有喊杀声传来。
周军哗然。
随即一斥候急急赶来:“禀将军,东北三里外突现三万余齐军,齐军大旗上书‘高’与‘朱’字。如何进止,还请将军定夺。”
来人竟是荡山的高黍与朱弛!
王延骧大怒:“哼,高黍鼠辈,也想来欺我么。将军,我去断后,回军杀他一阵,免得让他小觑了我。”
王旦坐在马上,脸色刷白。本以为已逃出高观伏击,没成想被竖子高黍痛打落水狗。迎着微风,看着东北飞尘,王旦叹道:“只怕我军已不堪一战哪。”
王延骧化悲愤为力量,高声道:“我四大营将士犹在,岂能容高黍小辈欺我。我这就杀回去。”
话罢,王延骧拨马欲走。王怀诩连忙挽其马轡道:“小将军且慢,还须让蔡敏之将军率军助你。”
王旦道:“正是。蔡将军率两万人马助你便是,切记不可恋战。”
王延骧与蔡敏之连忙调转马头回奔。
闵含章与安田子二人搀扶着许澹,许澹右腿是废了,腿骨尽皆露出,腿上尽是靡肉。逃亡中简单包扎过伤口,但许澹失血过多,渐渐昏迷,已不省人事。正在疾奔之时,却又见东北方向有敌军追来,众人大哗。
最可恨的不是误中伏击,而是侥幸逃生后又逢绝境。
许澹已不堪一战,闵、赵、安三人又人人带伤,此时此境不容乐观。
看着两万将士已不足五千,个个带伤,人人疲惫,稀稀落落的与原先的百战雄师云泥之别。王延骧心中既心痛,又恼火,举枪大叫道:“诸君皆是我麾下勇士,只要本将在一日,就会有四大营存于大周。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岂可以小挫丧气,因小败失意,汝等可愿随我杀敌?”
残兵败将互相搀扶着,存活下来的五千将士皆是精锐,虽受大挫,然志气犹存。当下即有人叫到“愿意,愿意”。
悲痛的“愿意”之声在残兵败将中稀稀落落响起。
郭适大怒:“能战就战,不能战即退。汝等既不吭声,又不撤退,却是何意。”
郭适勇冠三军,尚雄壮如初。
五千人立即高声求战,响彻云霄。郭适很满意。
王延骧道:“不堪一战者,退;家中无父老兄弟者,退;惧敌者,退。余下者,随我出击。”
与赵八六、安田子对视一眼,三人眼神坚定,神色如常,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闵含章将许澹交给身旁一准备撤退的伤兵,轻声道:“许老,咱们就此别过吧。”许澹毫无反应,半死不活,不知其能否活下来,安然退回周境。闵含章摇了摇头,无可奈何。
不知为何,经历一番大战后,闵、安、赵三人没有了起初中伏后的惧意,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愉,却只想着回军多杀几个齐军才好。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而已,也不管自己还能不能再战,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听凭王延骧指挥。
看着残兵稀稀落落地往西走,留下的身上也是千疮百孔,但士气未消,还可一用。王延骧心中稍定,叫道:“东北方是高黍鼠辈和他的三万虾兵蟹将,我与诸君在荡山连败此人,此人实乃无名之辈。现在竟想趁着我等败军之际前来袭击,把我等看做是束手羔羊了。你们是束手羔羊吗?”
“不是,不是,不是。”
一听说追兵是高黍,周军士气莫名高涨。
“鼠辈也敢追虎狼之师,我等却要叫他有来无回,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也好叫他知晓什么是四大营,什么是周军呢。你们随我杀、杀、杀。”
“杀、杀、杀。”
......
乡间小道本就坑坑洼洼,新雨后的道路更是泥泞不堪,积水塞道,经过败军蹂躏、阳光蒸烤后,已渐渐干涸,土地迸裂。初升的阳光温暖煦煦,日头仿佛扫除了整个大地的污浊,夜里的凄惨仿佛也被人们忘怀,身上的伤口也不似原先那般疼痛了。
两万余周军没有抱怨,没有哀嚎,除了脚步声以外,甚至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这是赴死的勇士,一如朝不保夕的坑中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