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难不死
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折腾了不到半年,食堂开始定量供应了,一家一户用桶把饭打回去吃,开始打的饭还够吃,往后渐渐地减少就不够吃了,再往后干饭变成了稀饭,而且越来越稀,社员开始发牢骚了,说稀饭是一吹三条浪,一吸九条沟。后来稀饭也没有了,光吃胡萝卜,再往后就连同萝卜英子(萝卜叶子)一起煮。
到了1959年下半年,食堂关了门,人们进入了饥荒状态。许多人患了营养不良性浮肿,开始凡是浮肿严重的的还有些米糠供应,后来浮肿的人多了,米糠也没的供应了。
路上经常可见饿死的人,与我们一河之隔的安徽来安县,有的全家饿死,连埋死人的人都没有了,真是惨不忍睹。
那年,由于我大哥得罪了生产队长而受陷害,我家在未断粮之前被罚了40斤麦子,因而,我家的情况较之其他人家更为糟糕。
罚过粮食之后大哥去当兵了,他算是逃过了一劫;二哥在南京读书,因为吃不饱,老叫着头晕;姐姐出嫁了,拖儿带女自顾不暇。
那个年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也顾不了谁,亲人也不例外,有的人早就饿死了,可亲戚朋友谁都不知道。
190年春天,家家户户相继断粮,妈妈去部队看望大哥,说是探望儿子,其实也是为了能找点吃的。可就在妈妈去部队看望大哥的半个月时间,也正是我和爸爸两人在家完全断粮的日子。
家里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饥饿难忍呀!只得到野外去找东西吃,挖野菜、挖草根、扒树皮、摘树叶、凡是能吃的都用来充饥。每天拎着个篮子到处挖一种名叫“兔儿苗”的草根,如果有人在耕地就跟在后面捡,但由于我家没有人耕地,只能等别人家的孩子捡过头遍后才轮到我捡,我只能捡别人捡剩下来的又细又小的兔儿苗根。
那时候,每当我饿得走不动的时候,就靠在电线杆歇一会,那电线杆发出的嗡嗡声,让人格外地难受。在野外挖野菜时经常饿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嘴巴里吐着酸水,好几次晕倒在荒郊野外,醒过来又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回家。
人人都说春天美丽、可爱,可在我心目中,春天还是那么的阴森、可怕。也可能是饿怕了,粮票取消了这么多年了,至今,我还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几百斤粮票,以防万一哟!
印象最深的是吃榆树皮,开始不知道这树皮怎么吃呀,后来跟着别人学,先爬上榆树用刀将树皮一块一块扒下来,再切成小片,用火烤干后再磨成粉,掺杂些野菜做成稀糊吃。
可这些东西毕竟不是正经食物,吃到肚里人就不舒服,榆树皮加糠吃下去排便困难,爸爸每次上厕所都让我用小木棒帮他一点一点的往外掏,现在想来,那个罪可真不是人受的。
就在我和爸爸饿得奄奄一息的关键时刻,从杭州中村部队探望哥哥的妈妈回来了,她带回来了一些从部队吃饭时省下来的晒干了的干饭和镘头,就是这点东西救了我们父子俩的命!妈妈再晚回来几天可能就见不到我们了。
往后的日子要好一点了,地里的麦子和豆类渐渐地成熟了,因为生的麦子、豆子也能吃呀,人们把生麦子摘下来揉一揉就吃了,生蚕豆摘下来就直接生吃,说不上好吃,但能充饥呀。就这样,在那到处都是饿死人的恶劣环境下,我——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艰难地活了下来。
十四中学生活
191年我小学毕业,该考初中了。死里逃生的我还是想着要读书,爸爸妈妈也支持我读书。
那时六合县范围有好几所中学,可我们公社还没有,只能报考外面的中学,而六合县有多大?外面的中学在哪?有多远?这些都不知道,于是就随便填一所中学。
临考试前几天生病了,好几顿饭没吃,考试的前一天,妈妈给我准备了一根大菜瓜,我带着它步行十五里路,来到程桥中学考场,也就是凭着这根菜瓜当饭,参加了第二天的考试。因为几顿没吃饭,一点劲都没有,两场考试都是扒在桌子上,凭着印象稀里糊涂考。
出了考场,大家都在核对考题答案,可我连站都站不稳,考试的情况什么也没记住。回到家里听说二哥高中也没考好,我们俩就铁下心准备种田了。过了一段时间,二哥收到了财经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也收到了竹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竹镇在哪儿呢?一打听才知道,竹镇中学离我们家50华里路,不通车,中间还隔着一条河,河上没有桥,要过河还得摆渡。
这些困难对我们这些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孩子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了。竹镇中学在镇的西北面的小山岗上,几排平房,条件很差,校园连围墙都没有。对学生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关键问题还是吃不饱,学生的户口在原籍,口粮自己带,按每人每月24斤计划,各人从家背米到学校,各人交多少米就拿到多少饭票,凭饭票买饭。
家里没有米带呀,米带的少,根本不够吃。上午第二节课后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一个个就都盼着吃中午饭了,哪还有心思听老师讲课?开饭时,学生轮流当小值日,小值日分稀饭时,开始用大勺,分到后来用吃饭的小勺分,那可是绝对平均呀!
没有菜,就用油炒盐当菜,半斤油炒盐够吃上一阵子的。没有汤,就用开水加酱油当汤,再加上一点葱花那就上档次了。有时候抓一把米,放到开水瓶里,再放上半瓶开水,第二天早晨的早饭就有了。
每月的月底回家,一个个就像饿狼一样,迫不及待地往家跑,因为到家好歹可以饱餐一顿,还可以从家里背些山芋、胡萝卜之类的东西。一个月带一次不够吃呀,中途家里人还得送一次,背上几十斤胡萝卜跑五十里路,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记得有一次妈妈给我送胡萝卜,挑了两箱子,足有三四十斤,走在半路上扁担断了,妈妈硬是用绳子栓住箱子,前一个后一个,一直背到学校。
还有一次到了月底,回家的前一个晚上,才睡一会就有同学喊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该动身啦”,那时候没有钟,更没有手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了,由于回家心切,听到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就纷纷起床往家走,结果走了50里路,大约走了五六个小时,到家时天还没亮,家里人都还没起床,回到家时,妈妈看着我又那瘦弱疲惫的样子,好一阵心疼。
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需要营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偏偏碰上三年自然灾害,没有饭吃,那半饥半饱的中学生活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十五参军入伍
从193年往后,随着国民经济的恢复,情况也随之好转,起码能吃饱肚子了。说来也怪,大难不死的我,17岁竟然长了一米七几的个子。
195年9月,秋季征兵开始了,我年龄不够可我身高够了,那时候农村人没有户口,也没有人去计较你的年龄,再加上我大哥退伍回来在公社当秘书,即使有人举报,也能帮我挡一下,于是,我就虚报年龄参加了征兵体检。
由于人太瘦,体重不足90斤,我灵机一动,赶紧吃了半个西瓜,把不足的部分给补上了,其余的体检项目都顺利过关。体检、政审的结果,周围几个村就我一人合格。
这时大哥征求我的意见,“按规定你的年龄不够,你是今年去还是明年去”?当时,我可能是在家受苦受怕了,也想找条出路,就不假思索地说:“既然体检政审都合格了,迟早得去当兵,迟去不如早去,早去早回”。大哥看我决心已下就没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就收到了入伍通知书,我被批准入伍了。
那时候当兵没那么多客套,既没有家庭聚餐,也没有亲友祝贺,我从参加体检到通知入伍,前后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这样天天在家呆着,也没想走走亲戚、看看朋友,连我唯一的姐姐也没通知。
姐姐离我家只有两里路,我当兵的事她压根就不知道,一直到我当兵走了以后姐姐才晓得,这样的事摆在现在可能吗?多少年之后,姐姐一直不解,说到我当兵的事,总是问我,怎么你当兵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呢?
但当兵毕竟是件光荣的事,我是戴着大红花,在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离开家的。妈妈和大哥上直送我到县城,从六合县委党校换上了军装的。随身穿的衣服只穿走了一条短裤,其余的衣物都给妈妈带回家了。
临别时,妈妈从她那折叠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帕里拿出了元钱给我,让我留着需要时用。别看只是元钱,那可是我有生以来身上装的钱最多的一次哟。
就这样,内里穿着自己原有的短裤,怀里揣着妈妈给的元钱,跟着大部队,步行几十里来到浦口,乘上闷罐火车到了部队,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从此开始了我漫长的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