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进山的日子，山里就会有雪落。
陆离跟在花九身后，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冰石碎裂的声音，大雪掩盖了深渊，一不留神就是坠落。
山风吹起时，他隐约看见了半掩在雪中的什么，花九似乎也注意到了，停了下来。
“嗯……好像是两个人……”花九朝着那个方向轻轻一跃，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出了一把蒲扇，轻轻扫开附在二人身上的雪，低声说了句，“果然已经死了。”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陆离身体里炸开，慌乱所到之处，是一阵又一阵颤抖。
“慌什么，又不是你家沈公子。”花九似乎察觉到背后一刹寂静下空气的微微颤动，起身回头，上扬的嘴角慢慢飘出陆离一直卡在喉间的那句话，“我们好像来晚了。”
陆离走近看着雪地上那两个陌生的面孔，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诸多复杂的感觉在身体中撞荡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要快点找到南烟，还有大仙。”
“如果……”花九顿了顿，还是笑着拆穿了一个陆离一直在自欺欺人的事实，“他们已经死了呢？”
“……”
陆离看着花九脸上的笑容，很想冲过去给他来一拳，心中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先行一步。
花九在北国见识过陆离的速度，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出手的速度如此惊人，反应过来时……
已经没有站在原地，侧过脸就能躲掉的可能，无奈只能后退一步，抬起了手。
陆离并没有意识到花九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果然没有打到，一把看起来脆弱无比的蒲扇轻而易举地隔开了手与脸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那么远。
“如果那样，就只意味着一件事……”花九拿下挡在脸前的蒲扇，看着陆离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到。
“我们也会死。”
“小南没有死。”桃夭看着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打起来的两个男人，说出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事实。
“我们走的时候，那座城还在。”
“……”
世界突然安静了，花九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了那枚铜镜。
如果南烟在这里应该能感受到铜镜上聚集的灵力，陆离和桃夭只看见铜镜上慢慢浮现的一朵一朵紫花，而雪村花绝客栈的二楼雅间里传来了凳子踢到的声音。
“花花这样你们掌柜会不会有危险？”桃夭有些担忧地看着写在铜镜上的内容。
“除了你们之外，这世上还在意沈家小公子死活的，大概就是雪原上的那些妖了。”
“我觉着巫后应该不会不管南烟……”陆离想起在孤塔上看到的那本书上记载的内容，如果南烟死了那座城就会消失，沈家世代与巫后共同守护的秘密也会不复存在，“而且那只猫……应该不会让别的妖伤害掌柜的。”
花九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铜镜上起了一层薄雾。
紫花的颜色渐渐淡去，变成了另一种似花又似刀剑的样子，他的神情也逐渐冷成陆离不认识的样子……
“风起云中，花绝天下，以花九之名，起紫花之令。”
“藏剑海所出秋水名剑开启寻主，自今日起，江湖同道之人可前往寻剑，一个月之后手持剑者为秋水剑主。”
“此上，花九于京城。”
陆离看着花九在风中散开的黑发，不知道原来他正色起来是这个样子，原本以为光尘中的他已经很令人惊叹了，
在这样的气场中，他还没来得及妒忌就已经被折服，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向往。
“花花是长生殿……”桃夭想起了客栈掌柜说过的，真的紫花令只有现任长生殿殿主能发，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
“嘻嘻嘻，假的。”花九一脸贱兮兮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叹了声气。
“唉，两个月先后收到两封紫花令，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假的你还把名字带上？欠揍？”陆离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别说那些被欺骗了一次又一次的人了，就连他看着花九脸上欠揍的笑容也想打他，如果能打过的话……
“紫花令是假的，可剑是真的啊。”花九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紫花令也变成真的一样。
“四十多年前，藏剑海出了两把剑，其中一把叫月痕，另一把就是秋水。”
“月痕……”这把剑的名字对陆离来说如雷贯耳，“这不是当朝天子的佩剑吗？”
“就是夜月手中的那把，当时是被浮梦宫的宛瑶拿到，后来她成为浮梦宫的前任宫主，恰逢夜月出生，这剑就赠与他了……”花九似乎对直呼天子其名也没什么感觉，无所谓地继续说。
“每当名剑问世，江湖上都是一场腥风血雨，那年尤为严重，所以月痕之后，长生殿就隐瞒了秋水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离不明白，花九这样做无疑是得罪长生殿。
纵然有花绝天下在背后，但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这封有名有姓有剑有出处的紫花令一出，之前那一封子虚乌有的不就成了假的？这样一来此前蒙在鼓中的各大门派就能及时清醒过来，该救人救人……”花九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真相了。”
“……”陆离点了点头，他觉着早都应该告诉那些门派真相。
“再说你不也看出来了落霞镇上发生的一切，就是冲着我花绝来的，以我名义在京城发出紫花令，声东击西……”
“如果苏禾已经失败了，这样说不定还可以给我们拖延一些时间，如果他还活着，我相信这天下还没有谁能在面对他的同时，还有余力考虑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这样做我们的偷袭就能增加一点成功的机会。”
“何况无论对方是谁，既然选择了先把人骗来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再逐一击破这种方式，就说明他没有能力或者不敢和整个江湖作对……这封紫花令发出后，四大门派必定会陆陆续续地聚集落霞镇。”
“虽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怎么说也能带来一点威慑，我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一点。”
“还有浮梦宫既然能看出那封是假的，这封自然不在话下，他们都不用去花绝证实，凭直觉也能猜到我出事了，就算他们不管我的死活，但肯定不会不管苏禾的，这也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花九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自己心中的盘算，到了这个地方……
三人之中若是有一人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或是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能了然于心，结局就是全军覆没。
毕竟敢在这个计划中把苏禾也算进来，而且看起来已经成功大半的人……
尽管心中十分不乐意，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确实在苏禾与自己之上。
何况掉以轻心的后果他已经尝到了，落霞镇上那一抹残阳，以后一定会……
花九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那种浓烈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如果他不能保持冷静，还有谁可以呢？
“至于这封紫花令，现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有心情去寻名剑？”再看向陆离时，花九脸上已经是一脸欠揍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将手按在陆离脑袋上，仗着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挑眉一笑。
“我是不是很帅？小伙子要不要考虑跟我干？”
“……草，把你手拿开。”陆离似乎也发现了，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对于花九早就没有了最初的客气，就算知道他是很厉害的人，也知道他不只是看起来这么简单，不同于对大仙那种信任或者依赖，这样无所顾忌的感觉……
“花花，地上这两个人是谁啊？”
“这位是雷神殿殿主骆然，这位……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风后的大弟子。”
花九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风后的弟子叫什么，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陆离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就算没有人说，他也看的出他们不只是冻死那么简单。
花九说的没错，如果大仙死了，就意味着之前来的所有人全军覆没，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除了死，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对方能打败大仙，就肯定能算计到他们的到来……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没有遇见危险，那就是说前面很有可能还有人活着，或者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进山……
不管前方是什么情况，活着就是对敌人最大的牵制。
所以无论是哪种可能，花九那看似困兽之斗的一举，都让他们活着的机会，又多了那么几分。
“你不会来这之前就想好要这么做了吧？”尽管花九最后的举动十分欠揍，却不得不赞叹他这一步棋走的真漂亮，在承认别人厉害这件事上，陆离一向做的很好。
“我要是来之前就想好了怎么做，我还会来这？”花九像看白痴一样，看了陆离一眼。
“你要是早告诉那些门派，不就没这么多事了？”陆离不堪示弱地嘲讽回去。
“我要是早知道干不过对面，我还会来这？”花九看白痴的眼神，再一次笼罩了陆离。
“你……”陆离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原以为自己是来找真相的，其实根本就是来试水的，要是对面比想象中要弱，人多反而打草惊蛇，要是比想象中厉害的多，来的人多就是白白送死……
什么救人，什么英雄，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做梦。
就算他死在了不夜山，对他们来说不过和五大门派的人一样，是用来试探对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既然你想要的结果已经找到了，那我们任务算是完成了？”
陆离不知道为什么觉着生气，明明花九早就对悬赏令的事表示了愧疚，他的声音却还是十分冷淡。
“嘻嘻嘻，你家苏大仙不找了么？你家沈公子不救了么？”
花九低下头，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朝着陆离越靠越近，似乎在想看清楚他生气是什么表情。
陆离没有半点犹豫，抬手就是一拳，一把蒲扇迅速挡在了眼前，哼，朝着肚子上又是一拳……
只听见一声惨叫，花九朝后飞出一段好看的弧线。
“小离居然打到了？”桃夭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陆离。
陆离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落在不远处，捂着肚子惨叫的花九，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我连衣服都没碰到，你瞎叫唤什么……”
“嘻嘻嘻，那我们走吧。”花九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拆穿。
茫茫大雪深处，三个人朝着西山艰难地前行，就算前路危险重重，也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