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停息时，山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一层淡红。
陆离顺着脚下淡红色的山路朝前看去，一直延伸到百里之外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崖……
冻结着数不清碎石，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
一片桃花碎屑飘落，落在陆离的脚尖上，这是……桃夭在山下放的焰火？
突然觉着脖子上一凉，他抬起头，看见花九折了一支冰坠，正戳着他的脖子，除了有点冷，还有点疼。
“你有病吗？”陆离白了花九一眼，拿开了他的手。
“别发呆。”花九扔掉手中的冰坠，看着陆离脖子上，自己戳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逐渐扩散到红豆大小，而自己的手指上，刚捏着冰坠一小片皮肤渐渐剥落，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冰有毒。”
“……啊啊啊啊，好痛。”陆离捂着脖子叫了起来，指着花九骂到，“你这个白痴，啊啊啊……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嘻嘻嘻，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花九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手上涂着药粉，又笑着朝陆离的脖子伸出手。
陆离尖叫着躲开这只看起来像是要取他性命的手，却被一把按住。
花九沾着药粉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抹了抹，嘴上却故意说着。
“我怎么知道那冰有毒，这下好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嘻嘻嘻。”
“啊啊啊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鬼才要和你作伴……啊啊啊，我要死了。”陆离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只是从来没想过是这种方式，“你……老子居然死在自己人手上……啊啊啊，你之前的脑子呢……草，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用完了啊……”花九双手一摊，脸上越来越浓的笑意，让陆离反而越来越觉着这事是真的。
他当然怕死，无论地宫还是雪原，就算心底或许埋藏着白猫所说的渴望……
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随遇而安且随波逐流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冒险，大概都只是放不下手中的稻草……
那是他在命运的洪流中，抓住的仅有那么几根的稻草。
“那桃夭怎么办？”陆离突然的安静，让身边的两个人也瞬间安静下来。
“嘻嘻嘻，小离又被……”桃夭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咬着嘴唇，看着陆离的侧影。
一朵桃花落在半空，在陆离的眼中映出了一个小小的焰火。
花九叹了声气，感觉自己要被打了，桃夭的焰火渐渐熄灭，他主动凑到陆离眼前，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让你打一拳好了，别人都没这个机会的……”
陆离摸了摸已经不疼了的脖子，握紧的手指朝着花九的脸上捶过去，却在即将落上的一瞬轻轻松手，推开那张脸。
“我看见了桃夭在山下放的焰火……”
“随风过来的吧。”花九看着在风中散开的桃花碎屑，在心中算着什么。
“风怎么会往这里吹？”
陆离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那一片桃花碎屑，已经随着刚才那一朵焰火落下的碎屑一起消失在山风中。
“十多天前，这里应该不是这样的。”花九皱了皱眉，这是陆离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在落霞镇客栈对着那具尸体的时候没有，之前笑着说出他们可能会死的时候也没有，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碧澜宫在半路出手也不算什么意料之外，只是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
花九放眼望去，碎石裂缝布满整个大地，覆盖着一层淡红色的冰，百里之外那座冰崖下隐约可见山体断裂的痕迹，而这座冰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洪水漫天的气势，“看起来像是和土崖山？”
“……啥？自己人干架？”陆离有点摸不着头脑，在心中怀疑之前来的人，是不是都有病？
“土崖山和碧澜宫早些年的时候有一战，这些年一直不和，不过这场架好像不是他们打的……”花九想起落霞镇传来的最后一封信——土四爷坠崖，骆殿主带着风后大弟子回来路上与我失散，下落不明，事情失去控制……
“不是自己人了，又没打这场架？”陆离更是一头雾水，嘴上却忍不住惊叹。
“啧啧啧，能把架打成这个样子，不管是谁都十分厉害啊。”
“碧澜宫应该是其中的一方，不管是和谁，这满山红色的水……”花九又皱了皱眉，这帮疯子究竟做了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山路已经走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淡红色的光芒。
只是看着陆离就觉着自己已经中毒了，更别说是走过去了。
“飞过去。”花九朝着陆离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早就想小乖了？”
“小乖？”陆离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就觉着胃中一阵翻滚，“这只死鹅不是留在山外了？”
“它自己跟来的。”花九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样子，送给陆离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要不我们还是走过去……你不是有药吗？”陆离看着三只从天而降的仙鹤觉着有点想吐，不死心地挣扎着。
“再说这里看起来有很多线索，我们不是来这里……探查的吗？”
“瓷瓶中的药，只够一个人活着走过去。”花九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陆离，“嘻嘻嘻，要不我把药给你，你一个人走过去，要是发现了重要线索，回去给你加钱？”
“这……”陆离看了看夜色中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冰崖，一直延伸到遥远的群山之间，群山之外，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黑影逐渐吞噬着整个世界，又看了看花九手中的瓷瓶，摆了摆手，“既然这样，这药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就不浪费了。”
“你说如果我们直接飞到尽头，会怎么样？”陆离看着那座犹如一条巨龙的黑山，盘旋着直戳天际，如果那里是太阳最后落下的地方，那山的背后是什么，又是一个朝阳？
“不知道，说不定就可以直接知道真相了。”花九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朝着那座看起来飞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黑山，闭上眼睛伸了一个懒腰，“或者是死亡。”
山风夹杂着雪花迎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桃红色碎屑。
陆离朝着桃夭看去，不知道这花妖又在搞什么鬼，只见桃夭的仙鹤在空中划了半个朝下的圈，直直地朝着冰崖坠去……
花九睁开双眼，看着那只突然坠落的仙鹤，并没有受伤或者失控，这三只仙鹤是最通灵性的，这么说是桃夭自己的心意，没有过多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陆离看着已经淹没在淡红色光芒中的两个人，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跟着下去。
他忘记了大起大落是这只死鹅最喜欢的事，并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身体一沉，朝下坠去。
“夭夭，怎么了？”花九拦住了即将跳崖的桃夭，陆离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每次都是连滚带爬的摔下来，也顾不上开始隐隐作痛的手掌，一把拉过了桃夭。
“我的花，找到了小南，在冰崖下。”桃夭的语气有些急，花瓣所到之处是熟悉的感觉，却逐渐微弱，“他快死了，我要下去救他。”
“……”陆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低头朝着冰崖下望去，冰冻的瀑布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一直倾泻到看不见底的黑暗中，腾起一股潮湿夹杂着腐臭的气息，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胃中一阵作呕，却生生地被压住……
“那我下去。”陆离看着桃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
“呀，真是的，我还想问问是真的么，确定么……”花九觉着现在笑似乎不太合适，收回了即将出口的话换了一句“你们这样下去，就上不来了。”
三只仙鹤低低的盘旋在空中，像是随时等待着要冲向那看不见底的黑暗，花九看了一眼仙鹤。
“你们两个先上去，如果他在下面，我怕一会药不够用。”
“你……”陆离看着花九身上浮起的淡白色光芒，明白了他的意思，可纵然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拒绝不过是浪费时间，何况他那句话断绝了任何拉扯的机会。
一只仙鹤带着花九朝着黑暗深处坠去，柔和的光芒如同一轮皎洁的月亮。
陆离不喜欢这样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下山那天，他看着南烟的背影对自己发过誓，如果那个梦是真的，他希望挡在前面的人是他，现在却只能看着花九替他下去……
“小南不会怪你的。”桃夭拉过陆离的手，粉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手掌。
“我们上去吧，总不能等下让花花一个人照顾那么多人啊。”
纵是花九见过不少场面，眼前的一幕却依然令他惊叹。
一个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少年护着身下的少女，连同少女躺着的那块干净的冰石，落在一片淡红色的水滩上，就算是风后座下的弟子，百毒不侵可以理解，在那样的战斗中，少女却没怎么受伤……
“也没听过沈家小公子与风后小弟子有过什么故事啊……反正她没什么事，就先扔一边。”花九一边碎碎念，一边费力地把少女从南烟身下拖出来，“眼前这个也不知道一瓶药能不能救回来……救不回来，上去会被打的吧。”
“多……多谢。”手下传来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花九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瓷瓶差一点飞出去。
“我的天，你居然还活……醒着。”
“你知道我是谁……”南烟有些不确定，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老巫婆果然有些本事啊。”花九没有回答南烟的问题，反正他也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就可以省略那些没什么用的客套话直入主题了，“是不是她不想让你死，你就能一直活着？”
“……”南烟有些无语，他还醒着，确实是因北国城中有人一直在用灵力护着他的心脉，而他能活着，只能说是碧澜宫太弱，当然没有眼前这个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的吧。
花九看他没有说话，也不再问这个问题，突然想起一件事，看着南烟，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我救了你，她会不会放了她手中的一个人？”
“……雪牢？”南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见花九点头后，摇了摇头，“不会。”
花九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往南烟背上涂药，在心中猜测着，如果没有那个少女，估计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但如果没有他，那少女却会死，相比之下，自己倒是还不如这个少年。
“多谢。”南烟清冷的声音散在风中，让花九有些懵，刚上完药就爬起来了？那个白痴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微微一笑，扯下裹在身上的披风，朝前扔去。
“她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南烟接住花九扔来的披风，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朝着西边的方向，迟到了十三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花九看着那把浮在空中的剑，脸上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御剑么……？
“其他的一会再说，你不上去看看，为了救你拼命也要来这里的两个人？”
南烟回过头，对上花九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山风起落处，一片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