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上，残阳如血，烟尘已落，唯有风吹过的寂静。
断壁残垣上有浓烟熏过的痕迹，厚厚的尘埃下烧焦的草木掩着尸体，一道道干枯的暗红色细流沿着石板缝蔓延过全镇，昭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屠杀。
陆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那句来晚了卡在喉咙间上下翻滚着，堵住了后面所有即将出口的话。
一切如同花九所想，这种没有意外的感觉，像一记沉重的闷拳捶在心上，让他看清来时自己那一点可笑的乐观，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幻想。
花九朝镇西走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在陆离眼中看起来十分异常的平静，虽然他一直都没说过在花绝是什么身份，但也从来都没掩饰过，至少在陆离面前，他的掩饰处处都是马脚，像他的人一样漫不经心，也像他的人一样深不可测。
镇西街上，一间高大的宅子安静的对着街口，大火只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却没有让它倾塌，空洞洞的黑色犹如一张看不见的大嘴，似乎要将三人吞噬。
花九没有半点迟疑，径直朝着街口的宅子里走去，陆离看了一眼桃夭，只能跟在二人身后，小心地穿过门廊，却似乎被脚下的什么绊住，他低下头，破碎的牌匾上还能辨出花绝两个字，抬头看了看门框，又看了一眼花九的背影，陆离俯身捡起这个断了一半的门匾，卡在了门上客栈两个字的前面。
这间客栈同雪村见到在结构上的差不了太多，绕过二楼复杂的房间，停在了最后一间暗室门口。
陆离直觉接下来的场景会触目惊心，但抬起头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一个烧焦的人影低垂着稀疏的几根头发钉在墙壁上，黯淡的光线下整个身体呈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
花九的视线并没有在墙上停留过久，借着门口透过的余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不断翻找着，很快在尸体的下方找到了半张着长生殿图腾的面具与一枚雕刻精美的铜镜……
擦去了蒙在上面的灰尘，花九抬头与那具尸体久久对视着，终于还是叹了声气，伸出手按在地上，升起的一片白色的柔光中，一切渐渐化为风尘。
陆离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同于黑风山上升起的无数莹白碎片，花九低垂的身影在这片白色光尘中美的令人惊叹，反应过来时，花九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用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喂，伙计，别发呆，会死的。”
陆离看着他脸上那一抹玩世的笑容，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简直想让人扒开他的胸膛，看看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喂，我说这被烧得看不出样子的是你的地盘吧，墙上的那个人也是你的人吧，你身为花绝之主，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陆离这种时候也不管解释是怎么猜到，花九就是现任花绝幕后老板这回事了，反正他觉着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这个人是长生殿的，不是我的手下……”花九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怎么被看穿的，至于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还是放在心里吧，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柔光中的房间，转过头时换上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这里有一点用的东西都被烧完了，估计整个镇上也难找出什么线索，留这里也没用，咱们走吧走吧。”
“你……”陆离还想说什么来反驳，想起花九刚回头时，虽说没看到他的表情，却察觉到那一瞬弥漫在空气中的落寞，在心中叹了一声气，原本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余晖淹没了落霞镇，将三人的身影在荒野上拖得无限长。
花九从怀里摸出两张纸，在指尖轻轻一捏，纸屑散开在风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离虽然没看太清，但也隐约认出了是自己和桃夭印了指印的那两张卖身契，他不解地看向花九，明知是别的原因，嘴上却学着花九的样子，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怎么，付不起赏金想让我们打道回府？”
“毕竟当时对你们隐瞒了真实情况，本来这种情况下的悬赏令就是废纸一张，现在卖身契没了，悬赏令还在你们手里，你带回去钱照拿不误。”
“我记得悬赏令上写的是探查不夜山，有结果就带着结果回来，没结果就要保护为首之人活着回来，山还没见着呢，这金子我可不敢随便拿。”
“没有其他人了。”花九摊了摊手，脸上的笑是陆离学不来的云淡风轻。
“这种情况下，能接悬赏令的人大多都已经在山里了。”
“……那又怎样？”此行只有他们三人这件事从看见落霞镇的那刻陆离就知道了，只是悬赏令已经接了，虽说他看起来胆小又没用，但既然是签下的约定，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履行的。
何况就算前路危险重重，就算他也很怕死，但有些事情，不是怕死就不去做的。
桃夭看着身边这个挑眉对着花九说着那又怎样的少年，比起在碧桃山时，他似乎要自信一点了，身上也隐约可见着一点光芒，虽然不耀眼，却很温暖。
“嘻嘻嘻，我知道没见着你家沈公子，你是不会回去的。”花九打趣地笑着，看向陆离的眼睛。
“只是想告诉你那纸上写的你别太在意，没结果就没结果，你活着回去就能拿到钱。”
“我也没觉着自己能保护你。”陆离一向有自知之明，花九在光尘中的样子深深的映在了他的脑海里，心想就算比起大仙，他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说不向往肯定是假的。
陆离垂下眼睛，转过头看向一边，却恰好对上桃夭藏着不明笑意的眼睛。
他并没有发现这些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所以也不明白为什么桃夭这样看着他，只是觉着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用求饶的眼神看向桃夭，在心中大声呐喊着，姑奶奶求你放过我吧。
桃夭看着陆离，眼睛忽而弯成好看的一条线，起身拍了拍陆离的肩膀，消失在风中时，捏碎了手中的一把桃花……
荒野上瞬间绚烂半边的天空，让陆离有片刻失神，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夜晚。
如果没有不夜山，如果落霞镇还在，如果……
陆离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听过的那些故事中与自己梦中的英雄，也从头至尾都没找见过那种朝着英雄路上走去意气风发的感觉，只是去他娘的英雄梦吧……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这个当英雄的机会，来换他们在眼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