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风起云落中一日千景的日子，并没有幻想中那样自由无束的感觉。
陆离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花九口中最温柔的仙鹤身上连滚带爬的摔下来……
只知道他此时站在千里朝霞中，华丽丽地吐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小乖在后院圈养的时间太久了，这次出来比较兴奋，你忍一忍，过两天就好了。”花九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笑嘻嘻地解释着。
“你……”话未出口，胃中又是一阵翻滚。
陆离扶着河滩上的老树，已经虚脱到说不出话，纵是眼前风景美如仙境，他也没半点心思看……
再过两天？都七天了，这只抽风的仙鹤就像是打了上百斤鸡血一样，没有一天消停过，好不容易才适应它大起大落的节奏，今早看见朝霞中的云彩，它竟然冲进去打了几个滚。
若不是花九及时叫了停，没准他现在已经魂归西天了。
“再这样……下去，你直接……找地……把我埋了算了。”
陆离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说完一句话，一头倒在河滩上，说什么也不起来，没日没夜飞了七日，吃饭睡觉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别说是他，就是桃夭也觉着有点吃不消。
“你再不起来，那位沈家小公子，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哟。”
“你别吓我了，说不定等我们赶到那里，他们都回去了。”陆离不急不慢地闭上眼睛。
“一个月前，他们在落霞镇的花绝客栈聚集，进山十天后，我们派去的人就再也没有传出音讯，十天前落霞镇就再也无消息传来，而我们七天前才从雪村出来……”
“也就是说有什么事发生，我刚到雪村的那天就已经发生了。”陆离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不还是眼看着我们去雪原上玩了三天。”
“所以你是在说，反正他们已经死了，去不去都无所谓么？”花九突然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声音也冰冷起来。
陆离睁开双眼，对上花九看不出一丝玩笑的眼睛，顿时觉着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从地上一跃而起，用手背蹭了蹭吐太用力而挤出的眼泪，朝着飞落在一边，忽而安静下来的仙鹤走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就想告诉你来着，掌柜担心你拒绝，不肯让我告诉你实情。”花九摊了摊手，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漫不经心。
“……”陆离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突然之间就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如果他能早些从客栈掌柜忧心忡忡的眼神中，从花九夜以继日的赶路中看出些什么，也许就能明白有些事情早就改变了。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天分，所以总是后知后觉。
西风吹着浮云从眼底流过，身后披着千里朝霞。
一切同以往幻想的场景没什么差别，只是陆离心中并没有掠过万里河山，即将成为英雄的豪情。
雪原上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试探，还是别有用心的利用，他不愿意去深想，只知道如果是桃夭要去雪原，他就陪她去，如果南烟遇见危险，他就要去救他。
按着花九所说之前的人大概飞了二十日就到了落霞镇，陆离在心里算着，这样不分日夜再过两天就应该到了。
这只仙鹤倒是很通灵性，再也没有闹腾过，只是事情变化瞬息之间，他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你们不是用仙鹤传递书信的吗？”
“啊？”花九望着浮云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反应了一会才回答。
“是的啊，哦……不是的啊，早就不用仙鹤了。”
“那千里……传音？”陆离说出了从说书人那听来的传说中的仙术之一。
“……咳咳咳……”花九笑的太急，不小心被口水呛到，又忍不住笑，“要不你喊一声，给我传一个千里看看？”
陆离看了一眼花九，张开嘴就准备喊，花九赶紧摆摆手，“算了算了，如今我们都在用镜花。”
“那是什么？”陆离一脸不懂就要问的样子，桃夭也忍不住好奇的朝他看过来。
“相传有一种古老的巫术叫镜花水月，简单说来就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取一杯水，将心意写纸上扔水中，再念一念就能借助月光传递心意，另一个人在月下取一杯水，再念一念，两人都没出什么差错，就能看到水面上的字影。”
“花花可以告诉我咒语是什么吗？”桃夭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迫不及待地让花九教她。
“这……太久远了，又是异族流传的秘术，如今谁还记得清要念什么。”花九从怀里拿出一面精致优美不亚于桃夭手中玉花的铜镜，“如今我们用的镜花是浮梦宫的仙术，不用借助月光，也不挑地点，熟悉这个仙术后随时都可以。”
“浮梦宫？”其实陆离从一开始就很好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只是那时候大仙连名字都不肯说，他也就一直没机会问，“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门派，比五大门派还厉害吗？”
“……”花九差一点被呛住，顺了一口气，看着陆离没有说话。
明明这个少年身边围绕着的都可以说是在这世上数一数二的人，他怎么会像个白痴一样……
唉，谁让这带新人的任务恰好落在自己头上……花九也只能眨巴着眼睛，对着陆离摆出一副耐心的样子。
“这五大门派……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厉害的门派。”他想起了之前听说四大门派高手在不夜山的遭遇，不知道是不屑还是真觉着好玩，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嘻嘻嘻，说不定还没有你厉害。”
“你别逗我了。”陆离撇了撇嘴，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五大门派再不济也不是他能比得上的，毕竟别说仙术了，就连最普通的打架……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要去不夜山找南烟的决心，这是拼了性命也要完成的，他对自己的承诺。
“我是说真的哟……”花九突然想起离开雪村的前夜他在村北遇见的一个人，如果没认错应该是千玉楼的三少爷。
沈家小公子就不用说了，苏禾的想法也不是旁人能轻易猜透，但要说在这世上看人事千寻玉要是自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了，原本对眼前这个少年还心存的疑虑，那时就已消散的只有叹息。
有这几家在，花绝果然什么事都赶不到最先，不过始终跟着这几家的后面，也是五百年花绝的一个原因所在。
花九看了一眼身边对一切全然无知的陆离，没时间也不打算帮他重找自信。
“如今这世上只有浮梦宫，藏剑海，还有夜阁可以算说是走在修仙的道路上，不过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一千年来真的得道成仙的只有藏剑海的藏剑道长，藏剑海在长生殿，所以一些江湖杂务都委托长生殿处理……”
“若是一心只想问道修仙，那里倒是个清静去处，不过藏剑海一向只从长生殿中挑选弟子，看你有没有兴趣？”
“这……”陆离想说自己原本只是好奇江湖上的这些纠葛，并没有往打算修仙的方面去想。
不过花九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他心中隐约的向往，“那浮梦宫和夜氏皇族呢？”
“浮梦宫么，是一个很奇怪的门派，如今江湖上最厉害的几人有一半都在那里……”
“不过说是修仙却也没好好的在这条路上走。”
“这是怎么说？”
“苏禾年轻的时候浪迹在花绝客栈与软玉阁间，客栈为了金主们更好的挑选人手，出了一张花绝榜，将所有完成过这里发布的悬赏令的人，按其单笔所得赏金最多的那次，逐一排名，取前二十榜上有名。”
“听说他从踏入花绝客栈的门到登上榜首，只用了三个任务，前后花了不到七天……”
“自那之后，他除了把酒对月，抱妹看花就是奔波在山河之间，怎么看都不像是修仙之人……”
“我十年前刚到花绝时，他恰好离开回浮梦宫继任掌门，有这样一个掌门，原本就没什么人的浮梦宫看起来就更不知道在各自忙些什么，似乎除了正儿八经的修仙不做，别的什么都做……“
“我手上这镜子就是从一个浮梦宫人那里买的，镜花也是和他学的，一买就教……”
“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卖镜子的人呢，嘻嘻嘻。”
“既然浮梦宫人都那么厉害，又怎么会没落呢？”陆离有些不明白，照花九的说法，浮梦宫如今看起来是人心涣散，但大仙那么厉害，感觉不像是那种放任门派没落的人。
“九百年浮梦宫，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除了苏禾，很少能见到其他人……”
“其实说这么多对你来说什么用都没有……”
“浮梦宫很少收人，可能这十年也就只有一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绝不会多过三个人。”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想修仙，就只能选择长生殿了。”陆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夜阁这种靠投胎技术的他这辈子都别想了，大仙又不喜欢收徒弟……
其实他也明白就连这看似的唯一选择，最后也只能在心中想想，顶多嘴上说说。
纵然被花九勾出了几分心中的向往，但对于这种没有希望的事，他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嘻嘻嘻，你要是去长生殿了，我就把小乖送给你。”
“你就幸灾乐祸吧，要是真有那一天看我不把你这只抽了风的死鹅炖了补身子。”
陆离话音未落，小乖就像是开弓的箭一样朝前刺去，一边感受着贴着耳边划过的风刀，一边抱紧了这只抽起风的死鹅的脖子……
“你就折腾吧，要死就一起死，要是我没死就刚好拿你补身子，草，老子又想吐……”
花九看着穿梭在云深处的陆离，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却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你若是来长生殿，我就把它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