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还没回到家,周家寨又出现了马路事件,这事促使秦广最终下了决心。
这天,老村长率领着一帮老人和妇女正在挖土修马路,王老粗三爷仔出现在面前,凶神恶煞的。声称修马路破了他王家祖传的风水,赔多少也不干。
见好说歹说也不行,老迈的田支书有些泄气,村人们都在那里指指点点地议论,气愤又无奈。
田支书只好叫人把秦广从学校喊来。这条马路是秦广多年的梦想,他为此在前期费尽周折,做了许多思想动员工作。秦广来到现场,对王老粗好说歹说,也没效果。
王老粗对秦广本来就不满,“秦广,今天你说遍天书也不行,我们贵州与四川——两不相干……还以为我不晓得,这修马路的馊主意就是你背后挑起来的,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他说。
“我有私心?你说来听听。”
“秦广,你又拿村里工资教书又办养鸡场,修好了路给你汽车拉鸡出去赚钱,对我们大家有啥子好处?”
一番指责与辩驳,秦广最后实在气不过,把心一横:“王满叔,我今天口水都讲干了,我就把话给你甩在这儿说:今天,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王家两个粗壮的儿子摆出打架的架势。
大儿子说:“秦广,不怕你当过兵,你想来硬的?我们陪着你!”
“走开!……真的不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秦广心急上火,加之养鸡场的事很是郁闷,上前推搡他们,反被二人合力扭住,秦广一发功,摆脱了,三人扭打在一起。
三人打到了土坎边,见秦广占了上风,二人干脆合力扭住秦广滚下坎。
三人都摔得不轻,一时累得爬不起来。
见自己儿子吃亏,王老粗随手抓住一个锄头,去帮两个儿子,众人赶快跟下去。
秦广被王老粗追赶着跑了两圈,最后索性不跑了,一把抢过对方的锄头,又把他抱住。
见三爷仔也动不了了,秦广喊:“别管我,你们大家快去挖!”
而大家都吓得不敢开挖了。
一个教书先生跟粗人打架,人家腿断了,赔了医药费不说,又告到乡里去,秦广的工作都恐怕难保了。办养鸡场又欠下了贷款,不用大力说服,秦广决定不教书了,跟大力一起去杀广。
这晚,秦广与大力一家人吃饭,驼子满爷对秦广不当教书先生表示遗憾,他哀声叹气地对秦广说:“我说你这个仔呀,当初不听我的,为啥偏要办养鸡场?你偏要学你爹,他一辈子都不学好,年轻时就在外面浪荡,从不归家,害得你爷爷带着你们二伯和我还有周家寨花灯班子的人去找他,最后,哎……”
秦广从中听出了埋怨,问:“有这事?”
“哎,别说了,说起来又是个伤心事……想我们秦家老辈子八个兄弟,你大伯被捉兵打仗去了台湾不算,饿的饿死了,就只剩下我和你爹了……旧社会的事懒得提了。”驼子满叔说,“我只跟你们说,他三十岁才回家,后来又搞投机倒把,做牛客生意,赔本买卖不说,还差点坐牢。我说他到老了会该安心了吧?他偏不,非要干大事,支持你办养鸡场,这下好了,连累你也教不成书了,造孽啊。”
秦广说不怪我爹,是我害了这个家。
“不教书咋了?打工就是比教书强,跟我和我哥杀广就没错,再说我哥那里正要他去帮忙。”大力说。
“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杀广到底是干苦力,是下人,我们秦家上百年不才出你一个教书先生啊。”
“满爷,我想好了。”
驼子满爷建议他干村长,因为田支书说不想兼那个村长了,想让他接班,乡里也同意了。可秦广通过修马路一事心凉了,想当初自己退伍回来一直就想着为村里干点事,教书育人是为了后一代,办养鸡场的初心是为了带动大家共同致富,但如今这个情形,周家寨这个村长干来还有啥意思?
“大力,我明天就跟你去杀广!”
大力满心欢喜,可银狗妻闻言,大声说:“杀广杀广,你们几兄弟家都不要了!我也要杀广,去看个究竟,看看你哥银狗到底搞啥子花脚乌龟!”
一家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银狗的四岁儿子闻言,也说:“那我也要去杀广!”
爷爷奶奶真吓坏了。
夜深了,秦广与父亲两人还在喝酒。
秦父答应儿子出去闯,因为他年轻时就是一个闯荡者,深知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是老鹰就该飞翔。但他提出,要请先生做个道场,念三天黄经,才让儿子上路。
秦广问为什么?他恨不得早点上路。
父亲说为的是给爷爷和大伯念经,让他们保佑你出门平安。
“爹,刚才驼子满叔也提到爷爷和大伯,你们好像有一些事瞒着我们这一辈……”秦广联想起驼子满爷的话,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你满爷还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忽然讲了一句,好像有些埋怨你。”
“是该埋怨,埋怨一辈子也应该……”
秦广想知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父亲买下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表情极为痛苦。
秦广便不好刨根问底,安慰父亲一番,先去睡了。
而秦父独坐着喝酒,半夜里他忽然埋头大哭起来,把一家人都惊醒来……
第二日夜晚,在后山窑子坟地,父亲在爷爷与大伯的坟墓前摆起了道场,燃香烟,烧胡纸,八个先生在那里做法事。秦父、驼子满叔、秦广、大力等家人跪在坟前,听先生的指挥,转圈“逛花园”,磕头。
后来只剩下秦广父子还跪在那里。
香烟缭绕,父子二人闭着眼睛祈祷。
秦父的眼前闪现出四十年代末闯荡江湖的一幕幕情景:
那一年正月,远近闻名的周家寨秦家花灯班子闯荡到邻县凤岗城莫家大院,丑角是爷爷,旦角是秦父。台下,一个叫曼娘的女人对着秦父露出含情脉脉的表情,她是大户人家莫三爷的小老婆。
秦父与曼娘互送秋波,一来二去就生出私情,幽会中被人捉住。
爷爷为了救儿子,直接将花灯班子开进县衙门大院,县太爷是个花灯迷,自然不会放过看戏的机会,可是左等右等,这个思南来的花灯班子怎么还不开唱?
师爷跑下来告诉他,说戏班子临时缺旦角。
县太爷问:“怎么回事?那他们的旦角在哪里?“
师爷说:“昨天被莫三爷抓了,送到大牢里关着。“
县太爷说:“马上放出来,我就要看那个旦角的戏。”
风流父亲侥幸逃脱牢狱之灾,本可以与爷爷回家,可是他忘不了曼娘,决意摆脱爷爷,留在了凤岗城,续写才子佳人的乱世情缘。
一年后,秦家花灯班子又来城里,正王家大院演出时,戏台上的父亲与邓小旦实施掉包计,与院外等候的曼娘私奔,竟瞒过了莫三爷手下的几个镖师。
于是,惨剧发生了。莫三爷为了报复,第二晚上让手下伏击了巷子中游荡的秦家花灯班子秦广爷爷与二伯为保护旦角邓小旦,中弹倒在血泊中。
一对苦鸳鸯逃到广西桂林漓江边,次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乾坤,还是被贵州莫三爷派来的镖师探得风声,一路追杀。
香烟缭绕中,秦父仿佛看见四十年前的情景:他中弹倒地,看着曼娘与自己的儿子被镖师拖走……
父亲老泪纵横,一张苍老的面孔抽搐着,而祈祷中的秦广浑然不觉。
四十年了,这事如今老辈人们很少有人提起,小辈人们只知道他“秦老飘“的外号之后有一段闯荡江湖的日子。这是老父亲心底的疼,因为连老辈人们也不知道,他与曼娘后来的逃亡故事,更不知道他还有个城里儿子叫乾坤——四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母子还在不在人世。
如今,秦广即将重走当年闯荡世界之路,做父亲的除了生出深深的担忧,还引起了他对曼娘母子强烈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