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都市小说 > 杀广记 > 第一章 初识广东
    我的家乡周家寨称去广东打工叫杀广,这名儿叫出了打工生活的潇洒与闯荡世界的豪迈。有的人“杀”到了金钱与女人衣锦还乡,亿万富翁秦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有的人反被广杀,曾三是最初的倒霉鬼。

    记得那是1999年秋收季节,偏远的西部武陵山区内一个小村庄,一派原始的沉默、古老的苍凉。田地里依稀可见收割的留守妇女,老屋边晒着谷子,可见老人与儿童、家禽与狗,屋顶飘出炊烟。

    在村寨小学的琅琅书声中,乌江河支流打村寨边缘山脚慢慢流过。退伍回乡做教书先生生的秦广本来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一生献给贫穷到家乡教育事业了,还贷款办起了养鸡场,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命运会将会随着曾三的死亡而发生巨变。

    那一日秋阳正高,在秦广的家里,秦父正在自家院坝里编背篼,一边,秦母一边扫地一边数落老汉,秦广患癫痫病的十全哥哥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先是一个媒婆来到他家,带回一个天大的喜事。

    媒婆张豆花打扮光鲜,一张嘴好生伶俐,她先是报告秦母,看见她家后山冒烟了,搞得秦母以为烧山了一惊一乍的,目的是说秦家祖坟冒烟了。为什么呢,因为塘头街雷老五家姑娘答应来他家相亲。

    提起雷老五,那可是当地大名鼎鼎的煤老板,一个大老板的千金看上一个乡村穷教书匠?难怪豆花说他家祖坟冒烟了。

    这事无异于周家寨当年的头条新闻,人们纷纷议论说那个雷老五家里修得像皇宫,外面穿得像宰相,这下秦家要发达了,但少数人表示担心:说个煤老板家的姑娘?那秦老师要跟她亲个嘴,牙齿怕三年都洗不白哟。

    秦广从村小学教书回来了,听豆花说起雷老五家大姑娘,又勤快又孝顺,身材又高屁股又大,立刻大慻,但心底很高兴。于是全家人

    满酒块肉地招待媒婆豆花,秦母一个劲地说早上门前喜鹊叫,难怪今日要见喜。

    正说着,老支书领着曾三媳妇母子来到屋外,一个个哭丧着脸,带来一个坏消息。

    原来曾三在广东死了,在工地上出了事。曾三的儿子是秦广学生,村里的年轻人,除了王老粗家两个儿子和秦广,都走光了,老支书想让秦广辛苦一趟,帮忙把她带到广东去。

    正好,秦广的堂哥银狗在广东干包工头,秦广也想去广东走一趟,看看银狗。

    就这样,秦广把相亲的事先放下,第一次带着孤儿寡母去广东打官司。

    从县城出发到怀化赶火车,那时正好是第二波打工热。火车站的情景让人联想起旧社会逃荒爬火车的情景。好不容易爬上了火车,人声嘈杂,烟雾腾腾,过道里挤满了人,列车员不停地叫“让一让,让一让”。见曾三母子披麻戴孝,一个乘客好心的给他们让出一个位子。曾三老婆抱着小孩坐,秦广站在过道上,大汗淋漓。

    一个四川人嚷嚷起来:“这是啷个了?难道广东遍地是金子不成?龟儿子些,都一窝蜂地赶来……热死我了!”

    河南人接上:“二十年前就说了,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现在比二十年前坐闷罐车的滋味好多了,二十年了,怎么广东还是年年有民工潮。”

    一湖南客阴阳怪气地插话:“我记得,二十年前,这些人叫盲流,现在才改叫民工的。所谓盲流,就是瞎闯的人,说难听点就是盲目流窜。”

    贵州旅客听了很生气:“你黄鼠狼戴礼帽,装什么好人!别以为你戴个老鸦眼镜,栓个吊颈带,就比别人高一等!都是打工的,你是老板怎么会来挤火车?”

    话不投机,就吵了起来,贵州人脾气火爆,差点动手。众人劝说,方才罢休。

    曾三儿子被吵醒,惊吓不小。

    秦广虽然有着在西藏当兵的经历,第一次见识到广东的繁华,还是有些乡巴佬似的惊奇与惶恐。秦广三人火车站从火车站走出来,见广场上滞留着上万人群,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摸清方向朝流花汽车站走去,买了通往高明市的汽车票。

    当时,周家寨的民工主要分布在广东高明、肇庆、岭南市,死者曾三与三个兄弟同在高明市打工。当晚,秦广与二十多个周家寨民工汇合,围坐着商量处理曾三赔偿的事,每人面前摆着一个啤酒瓶,虽然多时未见,但没有心情叙旧。曾三儿子睡着了,老婆在那里傻呆呆的,曾家三个兄弟喝的脸发青,众人义愤填膺。因为那个福建的包工头跑掉了,大家的工资没拿到,曾三的死亡赔偿也成了问题,只有闹事。

    秦广既然是人民教师,肯定不赞成闹事,但大家说不闹事,他福建仔会露面?

    曾三死了,但工地上还有三个兄弟。三兄弟商量好了,明天就去公司闹事。

    “对,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要欺负我们周家寨没人!”有人附和。

    接下来商量怎么闹,有人说最好还要打出个标语,像上个月在医院看见那批人那样。曾大让秦广写,秦广说这个标语我暂时还不能写。于是又一番争执,讨论,只见酒瓶上下翻飞,山里男人血性爆发:“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拼了!我们跟他们拼了!”

    第二天一早,二十多个民工就来到房地产公司门外,被一群保安堵在公司大门外,秦广毕竟是个斯文人,只跟在后面冷眼观看。

    曾大忍不住了:“都这么半天了,你们老板还不出来,那就不要怪我们不讲道理了!”

    公司的管理人员面无表情:“我们老板不在,还是那句话,谁给你们包的工,你们找谁去。”

    曾二说:“找你个头啊,我跟你说,再不出来,我们就要进去拉人了!”

    保安挥起电棍:“谁敢乱来?”

    曾四说:“你一个看门狗,我们不是吓大的,谁怕你?”

    “你骂我看门狗?那你上来试试。”

    曾四个子小,在保安的电棍逼视下,有些胆怯,曾大把弟弟护在身后。

    “看门狗,咋个了?你砸,你砸呀!”身材高大的曾大迎上去,保安被他步步逼退屋内。

    “我们冲进去。”在曾家兄弟的带动下,众人一起高喊冲,冲!一起往里冲,把七八个管理人员撂在一边。管理员拿起手机赶忙报警。

    众人上楼,一一拉开办公室,没找着老板。

    曾大搬起老板台上的电脑,就要往下砸。秦广见要坏事,慌忙制止,但来不及了,一声巨响,电脑被砸得粉碎。

    砸,大家砸!不到三分钟,办公室内物品被砸得稀巴烂,公司的人被吓得躲在楼角。

    警车呼啸而来,一群防暴警察与干警赶到,把他们堵在楼道。

    带头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警官。“谁是头,出来!”他问。

    曾大站出来:“我就是!”

    曾二也站出来。

    领头的警官一挥手,几个防暴警察直扑他们,把两人抓起来,拷上,带走。

    “还有谁?出来。”

    大家看着小个子曾四,曾四却躲到了秦广身后。众人都有些胆怯地后退,将身穿军裤的秦广、个子高大的秦广推向前面。

    警官问秦广:“你叫什么名字?”

    “秦广。”

    “干什么的?”

    “民办教师,西藏军区1998年退役士兵。”

    见秦广与普通的农民工不同,警官面色软下来:“那好,请你跟我们配合,行不行?”

    一行人被带到派出所,房地产公司老板以及综治办、劳动局的官员也赶到,秦广代表大家跟他们谈判。

    综治办欧阳主任一脸官气,很摆谱,神色威严,一字一顿地说:“劳资纠纷,有劳动局,有法院管,你们这样做是违法行为,知道不?”

    曾家兄弟就剩下矮子曾四。秦广扭头看曾四,曾四胆小,没了主心骨,一个劲摇头,求助于秦广。

    秦广说:“我们知道。”

    欧阳主任说:“那知道了你们还犯法?”

    秦广毕竟见过世面,面色不改:“领导,这句话不能只问我们,这里面有拖欠工资,工地安全管理,还有老板躲避不见我们的问题。难道他们工程公司没有一点责任?”

    欧阳主任被呛住,一时没词,干咳两声。

    警官很干练,指着旁边的甲方说:“黄总,你说说,你们公司有没有责任?”

    黄总说:“可以说,我们基本没有责任。”

    警官有些不高兴地说:“是基本没有,还是完全没有?”

    “那就是完全没有。”

    “说来听听。”

    “我们的工程总包给乙方,乙方又将轻包工转包给人做,轻包工手下的一个福建班主请了这些贵州民工干排栅,出了事故,福建班主跑路,那我们也没办法。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乙方总包工的陈老板,他是轻包工的罗军,你们二位给解释一下。”黄总一看就是个老油条。

    陈老板与罗军两人站起来,又坐下,准备解释。

    警官压压手:“不用了。我一个派出所所长,我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事,我只问你黄总给个答复说:你准备怎么解决问题?”

    黄总说:“那……那我们回去研究一下给你答复,行不行?”

    警官说:“最好现在给个答复。”

    黄总说:“那我们甲方介入,直接负责处理协调赔偿的事,一定会给死者赔偿,至于赔偿政策、金额,我们会按相关程序办。”

    警官说:“但我希望事情解决越快越好,不要再让我们出警。那欧阳主任,你看行不?”

    欧阳主任好像总结报告一样地说:“很好,很好。我同意黄所长的解决方案,也请黄总务必配合,劳动局也要密切跟进,劳资纠纷不是小问题,他关系到我们高明市的和谐与稳定。另外,你们这些外地民工,你们一定要知法守法,法律的问题要用法律来解决嘛,再也不能闹事,知道了吗?”

    民工方没反应。曾四拉拉秦广的衣袖。

    警官示意他:“兵哥,你说。”

    秦广说:“刚才你们抓的两个是死者的亲哥,只要你们放了他们,给他们家合理的赔偿。他家里有老婆孩子还要养。”

    警官说:“至于要不要放人,那也得按法律程序办,因为他们触犯了法律。”

    曾四急了,说:“他们犯法了?”

    曾四看着警官点头,欧阳主任与在场的官员都有些威慑似的点头,黄总等点头,曾四慌乱,说话都带着哭声。

    曾四双脚发抖:“那我们不要赔偿了,我们只要讨回拖欠的工资……行不?”曾四桌子下的裤腿流下一滩尿。

    见曾四说着傻话,秦广拉拉曾四的衣角,曾四没有明白。

    黄总问:“一共拖欠多少工资?”

    曾四说:“福建仔一共拖欠了我们大家四万二千三百块,我们回家还要给我哥买大木头……我是曾四,我是我哥的四弟。”

    黄总说:“那你说话算得了数吗?”

    曾四站起来:“得了数,我保证……”

    秦广一边使眼色一边说:“曾四,我看你还是你们几个兄弟一起商量的好。”

    曾四说:“他们两个都进去了怎么商量?你不要管……我说话算数,只要你们放了我大哥二哥,我们家不能没有他们……“

    黄所长又点点头。

    黄总心中窃喜,说:“那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话算数不?”

    曾四说:“算数,我一定算数,我要我大哥二哥……你们也要算数……”

    面对秦广与众人使眼色,曾四不再理会。

    黄总说:“行,那我也说话算数,就给你四万多的工资,由陈总你们总包工出。另外,我们公司办公室的损失也不要你们赔了!”

    秦广又提醒他,说:“曾四,你哥火化还需要几千块钱。”

    曾四说:“唵?那我们没有钱啊。”

    罗军说:“我是轻包工的罗军,那我再给你们一万块行不?”

    曾四说行。

    警官和颜悦色地看着黄总,说:“依我看,黄总,他们这些外来工也不容易,你还是多表示点行不行?”

    “行,那我们一起多给你们三万块,满意吗?”

    曾四说:“满意,太满意了……你啥时候放我大哥二哥?”

    黄警官表态:“只要你们不再闹事,那我今晚就可放人。但他们出去还要再闹事的话,我们一定严惩!”

    “不会了,不会了,谢谢政府宽大啊……我们一家人都感谢政府……”曾四忙不迭地答复。

    双方和解。

    出了会议室,黄所长把秦广拉到一边,递给他一张名片。

    黄所长说:“兵哥兄弟,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他哥还有问题,你就直接找我。”

    秦广说:“感谢你了。”

    黄所长说:“不用谢,我也是兵哥来的,呵呵。”

    两双有力的大手握在一起。这细节让周家寨的民工们感动不小,并在以后被添油加醋地广为流传,秦广的名声很快在乡里乡外传开。而广东这个商业世界在秦广最先的印象中的色彩既冷漠又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