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都市小说 > 大同江畔的少年们 > 第七章 孽子
    “电视台”回想起自己在剧本科成为众人笑柄一事,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把被剧本科退回来的剧本和自己耗费了几个星期精心编排的分镜头脚本撕个粉碎,扔进一只泡脚用的搪瓷盆里放火烧掉了。随后出去与从前在部队里相识的战友喝了个酩酊大醉。从那以后,他不再热心于剧本创作,对待工作也不像往常那般认真,经常在放映胶片时出去吸烟,使得胶片在机器上滚动放映的过程中处于无人监管的危险状态,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在工作时间里饮酒,甚至还被安全巡视员抓到过他在严禁烟火的胶片放映室里吸烟。他的放肆行为越来越让同事们不满,如果有人批评或试图纠正他的不良行为,他不是破口大骂就是动手打人,简直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大瘟神”。

    由于经常有职工或其他厂领导来找李万奎告他儿子的状,李万奎也不能再继续装出一副儿子的事情与我无关的无辜样了。“电视台”最终被调离了第七放映室。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去学习驾驶,后来被调往道具车间成为了一名外景道具车的驾驶员。

    1983年春节,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李万奎因不小心喝了由工业酒精掺兑锅炉废水制成的假酒而被送进了医院。虽然性命无忧,但却因急性甲醇中毒不幸导致双目失明,患上了严重的半身不遂。李万奎因此被单位退休。与从前那位天性乐观,做事认真,时常爱讲个笑话调节气氛的李厂长相比,患病后的李万奎几乎变成了一个精神近乎崩溃的老者。他经常嚎啕大哭,恳求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救救他,想办法治好他的眼睛。每当有朋友或者过去的老同事来家探望的时候,他甚至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客人下跪,一边哭一边哀求来家探望的好心人能帮忙寻找医生治好他的病。那痛哭流涕的模样真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落泪。可平壤最好的医院已经为他的病症下了权威诊断,他还能去哪里呢?然而,面对父亲的惨状,“电视台”却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每当父亲哭着哀叹自己的余生将在黑暗中度过时,“电视台”都会指着父亲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如果你不贪小便宜买私酿酒,根本就不会得病!完全是活该!自食其果!”

    母亲总是劝说儿子道:“不要这么说你爸爸,你爸爸也是为了省钱。你还没结婚呢,将来结婚还要用钱呢!”

    可“电视台”丝毫没有尊重母亲的意思,他对含辛茹苦操持家务的母亲也会破口大骂:“闭嘴!你这个贱货!这里没有女人插嘴的份儿。”随后便转身出门,数日不归。

    家里只留下老两口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偷偷说点解气的狠话,“真不应该在端午节生下这个畜生!”“当初真应该把这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用手闷死”,“都是我们从小把他惯的啊”……但哭过了之后,生活还得继续。只是苦了朴春香,她本来就患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除了繁重的家务活儿,现在还得照顾生活几近无法自理的老丈夫。哭又有什么用呢?这就是朝鲜女人的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咬牙挺着,隐忍负重,绝不能向生活低头。

    几乎所有人都会同意把“电视台”看作是一头毫无人性的畜生,不,是连畜生都不如的王八蛋。但奇怪的是,当他见到2路无轨电车售票员金英顺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瞬时间善良的人性就回来了。

    金英顺是“电视台”在跟组拍摄电影《女无轨电车司机》时相识的女孩。她比“电视台”年长两岁,个子不高,体态丰韵,梳着马尾辫,皮肤像牛奶一样透着桃粉色的细嫩,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极具亲和力的微笑。自17岁起,金英顺一直在那辆圆滚滚的红色国产铰接式无轨电车上担任售票员,每天在西平壤站与平壤站之间的固定线路上往返八圈。她的声音很悦耳,报站名就像唱歌一样动听。当她教女演员如何报站名的时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电视台”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那歌一样的声音所融化,那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爱慕一个女人的滋味,那感觉就像是触电,或者说是一种不真实的迷幻,以至于他无法在夜晚入眠,耳旁一遍又一遍回放着金英顺那悦耳的声音:“各位同志,前方到站是上新街,请下车的同志提前准备好。”“牡丹峰大街到了,有哪位同志要下车?”“普通门站马上就要到了,请下车同志提前准备好车票。”……

    在无轨电车上的戏拍完以后,被临时请过来帮助女配角进行角色指导的金英顺离开了剧组。但对于“电视台”来说,追求金英顺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开始频繁乘坐金英顺当值的那辆红色铰接式无轨电车,只是为了在远处偷偷观察她,注意她,爱慕她。起初,金英顺并没有怎么在意“电视台”的存在,就算查票时看见了“电视台”,她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但时间一长,她开始意识到“电视台”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而故意乘车,她表示出了警惕心。她开始申请调动乘务组或者调换当值时间以避开“电视台”。但不管她换到哪辆车,或者不管什么时候当值,都能遇到这个令人头疼的小伙子。不过,在那次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发生后,金英顺对“电视台”的态度开始转变了。

    那是早高峰上班时间的通勤车。当那辆红色铰接式无轨电车停靠在距离终点站平壤火车站只有一站远的西城大街时,一个站在门口的身穿蓝色工人服的二十几岁小伙子突然从他身后的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中年女乘客手里夺走了她的手提包,迅速跳下车逃跑了。那位女乘客大声尖叫着说她的包里有某报社几十名职工三个月额度的食物配给卷,要是被抢走了几十人都得饿肚子,她一边喊叫着一边下车去追那个强盗。金英顺也跟着下车去追赶强盗。可两个女人哪里追的上一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呢。就在这时,坐在后车厢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电视台”突然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拼命追赶那个抢了包的强盗。他跑了大约150米后把强盗扑倒在地上,随后两人打了起来。可“电视台”根本不是那个强盗的对手,他的鼻子被打得流血,一只眼睛也被打得乌眼青。但强盗显然心虚,担心随后而来的群众人多势众,他把手提包扔给了“电视台”,连忙起身逃走了。那位跑过来的中年女乘客看到自己的包被夺回,里面的食品配给券也完好无损,简直高兴地都要哭出来了。随后而来的金英顺见“电视台”被打成那副惨样,心疼地蹲下身为他擦拭伤口。这让“电视台”感到很难为情。他推开金英顺,起身离开现场,只留下一幅英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