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心疼儿子,两年后,在父亲的安排下,“电视台”不知从何处搞到了一份医生出具的诊断证明,以“患有严重哮喘不适合继续留在部队”为理由提前退役回到了平壤。经过了军营生活的历练,“电视台”确实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至少见到长辈会主动用敬语打招呼,这让李万奎倍感欣慰。不过,儿子却在军营中学会了抽烟和饮酒,酩酊大醉时偶尔还会耍耍酒疯,但这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哪个正常男人还没点爱好呢?更何况李万奎自己也是个资深的烟民和酒鬼。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为儿子找份工作了。李万奎希望儿子能先去学点技术,毕竟“电视台”那时还不到二十岁,有了一技之长后对他将来的生活会有所帮助。想来想去,李万奎还是把儿子弄进了千里马电影制片厂,送他去制片厂与平壤戏剧电影大学联合举办的技师速成培训班学习电影放映技术。在当时的那种全民为电影而狂热的时代背景下,李万奎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工作比制片厂的待遇更好的了,就算儿子将来不在制片厂工作,只要学会了放映技术,被分配到某个电影院里做电影放映员也是很不错的嘛。在那个时代,一名电影放映员的工资(算上票房激励)差不多与一名普通大学教师的工资不相上下,对于一位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的退伍兵来说,这不是很好的工作吗?
在李万奎的幕后运作下,“电视台”在接受了为期六个月的电影放映技术短期培训后,被调入了千里马电影制片厂担任一名混录双片放映员,工作地点是最为清闲的第七放映室。那是专门为文化省的电影审查官们所修建的完成片放映室。每部电影在出厂前都要在这间放映室里接受政审,如果政审合格,该片就可以顺利出厂,然后交给李万奎主管的洗印厂进行大规模制作电影拷贝,最后发行到全国各个电影院和乡村电影放映站上映。如果政审不合格,电影审查官们会在这里开会做出统一的修改意见,导演需要参照修改意见进行重新剪辑或补拍,待日后另行审查直到合格为止。虽然无从知晓“电视台”对这份工作的真实感受,但那个时候,他确实因工作之便看了不少电影,尤其是一些有关美苏两国太空竞赛的内部新闻资料片。他甚至还以此为灵感写了一部科幻电影剧本,叫做《来自木星的密码信》,大概内容是这样的:“某一天,朝鲜国家天文台的一位科学家在例行检查仪器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组来自木星的神秘信号,经过破解得知这是一位居住在木星上的科学家向地球发来的求救信号。那位科学家迅速向领导报告了这个消息。随后,这则重大的消息被层层上报到国家最高领导层。后来,由金日成主席亲自下达指令,一只由朝鲜科学家们组成的木星探险队出发了。他们到了木星后,发现木星人正被残酷的反动阶级所统治。为了向木星人推广主体思想的先进性,这几名科学家决定留在木星以殖民的方式帮助木星人革命,最终实现了主体思想在木星上的伟大实践。革命成功后,当这些朝鲜科学家们准备返回地球的时候,木星人都哭了,他们舍不得让这些伟大的地球人离开。经过一番痛苦而又艰难的抉择,这几位科学家决定留在木星,并向平壤发送了一封密码信……”
这部剧本的剧情虽然听起来荒诞无稽,可“电视台”着实下了很大的一番苦工,他不仅反复修改语句中的错误,还熟读了许多遍《编剧手册》,按照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论和普夫多金的慢镜头理论三番五次的改写自己的电影剧本。最后,他化名“申成民”,从平壤4.25大街邮电所把这部电影剧本用挂号信的方式邮寄到了千里马电影制片厂的剧本科。奇怪的是,既然身为制片厂的员工,为何“电视台”没有把这部电影剧本直接递交给剧本科,而是选择了用化名邮寄的方式呢?答案或许是害羞,怕被当场否决丢面子的心理因素在作怪吧?
两个月后,作者“申成民”收到了剧本科的回信,信中预约了时间请他去制片厂当面谈谈他的电影剧本。这让“电视台”兴奋异常,连续几日高兴得无法入睡。他以为自己的电影剧本获得了通过,并将很快被投资拍摄。否则剧本科应该发送的是一封退稿信,而不是面谈预约信。他甚至打算向剧本科的负责人毛遂自荐由自己来担任导演亲自拍摄这部电影,理由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故事。他还迫不及待地早早在纸上画起了分镜头脚本,准备一进入剧本科的办公室就把这份精彩的脚本交给他们,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才气,告诉他们自己绝对不是那种依靠父亲的荫蔽混饭吃的人。然而,“电视台”当时并不知道的是,依据千里马电影制片厂对待外来投稿剧本的相关规定,无论作品最终是否被采纳,剧本科的负责人以及主管电影剧本甄选的副厂长都要亲自面见作者,以诚挚和谦虚的态度感谢作者的投稿,赞赏其在电影文学事业上积极进取的精神,并向其颁发一张盖有制片厂公章的投稿证明信(那些非专业的剧本作者可以凭此证明信在其所属的工作单位获得殊荣表彰,甚至可以获得文学创作鼓励奖金)。就是说,这完全是公事公办,与“电视台”的电影剧本是否被采纳完全无关。
终于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电视台”一大早就拿着准备好的分镜头脚本走进了位于办公楼二楼左侧的剧本科办公室。显然,“电视台”的出现令办公室里在座的所有人都倍感意外,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位熟悉的放映员就是那部荒诞剧本的作者,大家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你就是申成民?”主管剧本的副厂长问道。
“是的,那是我的笔名。”“电视台”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啊?!那个去木星教外星人如何实现主体思想的剧本就是你写的?”副厂长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爸爸那么伟大的一个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个怪胎!这个剧本写得太荒诞了!怎么可能被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