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轰鸣声在山谷里回响着,山下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四处可见广阔畅碧的草地,一群白鹭振翅而起,山林和田野包围着丛中清澈的湖泊,白云山上,耸立着一栋庄严壮丽的庙堂,一座跌宕起伏的宝塔,风声阵阵。
归途中,火车浩浩荡荡的开进山庄田野之中,车门紧闭着,旅客沉醉在自然景色里,不由自主深思冥想,只有火车压过铁轨时发出的声音,车厢里一片祥和安静。陶静从服务员那里领来毛毯枕头,细心替我盖上,我告诉她:我故乡其实是个穷乡僻壤。她忽而笑了,爽朗的看着我:我才不在乎呢,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你喝饮料吗?我翘起腿,摇了摇头端坐好,从包裹里拿出一本随行书籍,正准备翻开看,前面人打呼噜的声音吸引了我,只见他将头靠在座椅上,有节奏的将肩膀一提一放,乐此不彼。说来也巧,我脑海灵光一闪,忽然联想到以前镇上杀猪的时候,屠夫把母猪稳稳按在高凳上,掏出一把屠戮过无数生灵的尖刀,杀气逼人。母猪看见屠夫亮刀子后,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样,开始奋力的挣扎,两个伙计在一旁紧紧按住,母猪开始悲嚎,睁着一双忧天杞人的眼珠,那里面满是悲哀、痛苦、绝望。当屠夫把刀子插进它雪白的脖子里后,它不再挣扎了,它解脱了,它的身体条件反射的晃起来,四肢绷紧,有节奏的一颤一颤。猪血迎着刀口往下流,像涌泉一样喷涌而出,它的眼神渐渐涣散、失去色彩。钢制的大盆装着滚烫的鲜血,屠夫抓一把盐撒进去,猪血开始凝固了,变成一大块红色果酱,闪闪发亮。
陶静拍了我一下:你发什么呆呢?她正拿着一瓶可乐,嘴巴里含着吸管,含含糊糊的说。我笑笑,不说话,她用手指戳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悄悄告诉她:前面那个人睡觉的样子,好像一只母猪。她刚喝进嘴里的可乐赶忙吐了出来,强憋住笑意,说:你这人好坏,人家睡人家的,你却说人家睡的像猪。我一脸认真:是像嘛,你仔细看他肩膀!她朝我指的地方望过去,似乎是联想到什么,湿润的嘴里发出低微的笑声:是有点像!我被她贼眉鼠眼的样子逗乐了,哈哈笑了出来,她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紧张的打望前面人的反应,使劲冲我使眼色,自己也忍不住吟吟笑。前面的人被我们的诡异笑声吵醒了,回过头来,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们一眼,看见了他那个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傻样,我和陶静笑的更加变本加厉。
旅途很快结束,我们都在车上睡着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漂亮小姐叫醒了我们,告诉我们到站了,然后礼貌且高尚地走了。陶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鬓发凌乱,温柔的亲吻我:到站了!我缓缓坐立起来,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火车停了,车外的旅客陆陆续续往车站出口走,一个个拎着大包小包,脚步轻快,行色匆匆。我匆忙从座椅上爬起来,和一个也刚刚睡醒的旅客相视一笑,拿起头顶置物柜里的行李,往车外走,陶静拉着我的手臂,一脸兴奋、好奇的睁大眼睛四周张望着。
走出站口的时候,陈振陈杰两人正站在石阶边抽烟,看我们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声音洪亮:你们怎么这么慢。我问他要了根烟抽,点上火:在火车上睡着了,我要回家看看,你们呢?陈振边走边说:我也回家。陈杰将烟头往地上一弹,撞得火星四溅:我就不回去了,我去找那人联系联系,告诉他交易的时间地点。陈振点点头:你去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陈杰说知道,转身就要走,我叫住了他:什么都别说,让他等,到交易那时候再说。陈杰一脸不知所措,有些不甘心:干嘛不说啊?陈振也一脸不明所以看着我,我佯装愤怒:总之让你这么做就这么做,别问东问西。陈杰对我有些惧怕,一脸沮丧的走了。陶静好奇跟在一旁问:你们说的什么事情?陈振打起了哑谜:没什么事,说了你也不明白。陶静盯着我:告诉我嘛。我搂住她,亲热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换一个话题聊:待会儿就要见我妈了,你怕不怕?她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你妈不凶吧?陈振深沉的说:凶!而且很彪悍!陶静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不定了,我和陈振相识大笑,走过去拉她:丑媳妇见婆婆了。
到了街上以后,我和陈振分道扬镳,他家住在镇东边,我往西去,陶静让他晚上来我家玩,我们往一个小坡上走。家乡变化了很多,街道房屋都令人为之一新,走在这条我曾经踏过无数遍的马路上,我都弄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在这里生活过。那些林立起来高耸的层层叠叠的房屋,街道交叉口那些颜色分明的路牌,我越走越觉得陷入了一种回忆之中。我清楚的记得这个城镇原来的样子,有时做梦的时候还会常常回到这里,可当我旧地重游,偏偏就是想不起来,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的回忆。
陶静正拉着我问东问西,一个样貌清明、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我们擦肩而过,目光相对,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刹车停下,有些疑惑、试探地冲我叫道:杨光。我笑着迎过去:赵老师,好久不见了。赵光明推着单车,吃惊的打量着我:真是你小子啊!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我嘿嘿笑两声,掏出烟递去:我也差点认不出您来了。赵光明接烟看了眼,又转眼看着陶静:行啊你小子,女朋友都有了,准备回来结婚吧?陶静有些脸红,讪讪叫上一句:赵老师。赵光明爽朗地笑起来:你好你好!你们还没回家吧?赶快回家,别让你妈等着急了。他推着单车要走,我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包烟,塞到他手里:您拿着抽。他笑上两声,也不拒绝,骑上单车蹬走了,我边走边说:这人是我初中班主任,他刚刚上任就遇上了我和陈振这伙人升学,
按他自己话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陶静回头看了看赵光明的背影,嗤嗤笑:有那么夸张么,好歹也是当老师的。我摇摇头:你要是只把他当一个普通老师那你就错了,老赵这人吧本身也是个暴脾气,没做老师之前当过兵也混过,败就败在了我们身上。
走到家门口,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两个女人聊天的声音,其中一个我很熟悉,那是我妈。陶静有些犹豫在门口站住了脚步,神色慌张、仓促的望着我,我看着她:怎么了?怕了?她点点头,低下脑袋:有一点,我怕她不喜欢我。我温柔地揉揉她脸蛋,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不用怕,万事有我。她抬起头看我,脸色忽然缓和下来:走吧,只要别太过分,我让着她就是了。她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一下把我逗乐了:好的,大不了咱两私奔。我牵着她的手往院里走,正看见两个女人坐在藤椅上聊天,边说话边吃瓜子,忽然看见有人走了进来,两人转眼望了过来,呆了一会,一个女人惊喜的站起来:死伢子!你怎么回来了!我嘿嘿笑,牵着陶静走过去: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回来似的。那女人悻悻白了我眼,看见站在我身边的女孩,两眼都快乐出了花儿,笑吟吟的说:快坐快坐,姑娘,你快坐下,我去泡茶来。陶静有些不好意思,一脸绯红、窘迫地冲我妈笑了笑:阿姨。我妈应了声,满脸笑容,匆匆走到内屋泡茶去了。坐在一旁的邻居王婶打趣儿说:哟,小媳妇长得好俊俏,听婶子的,早点把生米煮成熟饭,媳妇就跑不了了。我笑了笑,在藤椅上坐下来:我还就怕她不跑!还不指定结婚呢,您别说那么早。陶静悄悄伸手掐了掐我,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呢?!我嘿嘿笑摇着头:开玩笑,说着好玩的。王婶看见陶静那个醋劲发作,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好啦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我回去做饭去。我妈这时端着茶盘走出来:就在我这儿吃点吧,省的回去做了。王婶边走边说:不了,家里还有一个老的两个小的,明天再来。跨出了大门出去了。
刚刚吃完饭,陶静想要帮我妈洗碗,我妈死活不让她碰,她只好跑到二楼天台上来找我,我坐在一张吊椅上,望着天色渐渐的变黄变暗再变黑,远处的天空上框框而起的星星云雾缭绕,一抹淡月隐藏云雾之中,陶静搬过椅子坐下来,双脚搭在我的身上,有趣儿的蹭来蹭去:你爸呢?怎么没看见。我想也不想就说:死了。我抓住了她的脚丫,轻轻搔弄起来,她忍不住嗤嗤笑,拼命的挣扎着,向我求饶:求你了,别挠了。我笑着放了手,仍由她搭在我腿上,躺在吊椅上闭上眼睛,感觉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杨光…杨光。陈振在门外叫我,我应了一声,我妈从院里开门去了,陈振轻车熟路的走进来,从楼梯口爬上来:偷西瓜去不去?我一时也兴趣来潮,弯腰穿好鞋:上哪儿偷?陈振指了指镇子后边那块荒地,说:还是那老地方,自从我们都走了,很少有人偷西瓜了。我笑起来:多久没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走走走…..陶静匆匆跟了过来,一脸好奇兴奋的神色:偷什么西瓜,我也去。我们从院里出去,往镇子后山那块野地里走,沿着一条笔直的砂石路走到了尽头,出了镇子不到两里路,前面有个分叉口。我们往左边走,脚下已经不是砂石路了,而是焦黑泛黄凹凸不平的土路,路肩长满了一丛高、一丛低的野草野花,还有些个狗尾巴草。路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扭动了一下,陶静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躲在了我身后:哪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指着那个草丛旁边的黑影,我和陈振往前去看,陶静拉着我不让过去,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就去看看,可能是青蛙。她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陈振忽然一个猛子扑了过去,在黑暗中哈哈大笑:抓到了!抓到了!月影之下,只看见他双手缠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陶静害怕的试探着问:抓到了什么?陈振笑着走过来:你自己看不就得了。陈振走近过来,我看清楚了是一条大王蛇,陶静吓得白色苍白,抱紧了我:咱们回去吧。我看着她满脸害怕的样子,有点过意不去,拉着陶静往回走,陈振冲我大叫:你不去啦?我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你去吧,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