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与名士有关的趣事,总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自从楚记食府拒绝了韦宗元的墨宝后,这件事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整个平阳郡流传开来,楚记这一下算是彻底火了!
一家偏僻小巷之中的食肆,何以拒绝韦大才子的墨宝?
未知的事情总是挠得人心头痒痒,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广告效应,只怕远在一幅墨宝之上。这也是楚风始料未及的,或是说欠缺考虑的。
而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食客们纷沓而至,每到饭点楚记门前已经需要排队了,楚风更是累成了狗!
这日午后,好容易的做完最后一桌菜后,楚风终于可以走出厨房透透气了,真是要了老命!
铺子里是一刻不想呆了,话说自从楚记开业后,这一个礼拜的时间,他居然连大门都没出过,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呀!
“看来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厨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当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楚风无比感慨的说道,他寻思着他还是做老板更适合一些。
罗士虎那货也不嫌累,硬要跟来,楚风倒也没拒绝,二人走出小巷,来到车水马龙的西街大道上。虽然只隔了一个拐角,但这里的繁华远非西街小巷可以比拟,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店铺分布两旁,沿街更有无数小贩摆摊叫卖,好不热闹。
“公子你看,这便是那白玉楼,最近因为咱们的缘故,据说生意颇受影响,到了饭点也没几个人,冷清的很。”二人漫步在街头,罗士虎忽然指着前面的一家店铺对楚风说道。
楚风抬头看了一眼,只是‘哦’了一下,便没了下文,生意场的竞争是必不可免的事情,就拿郡城西街这一片来说,经得起每日吃炒食的人也就那一拨,既然客源是固定的,那么多了一家铺子,自然就会分走一些生意。
怪就怪这白玉楼距离自家铺子太近了,可以预见的是,只怕很快就会倒闭了,毕竟这么一座大酒楼的日常开销可不算小。
对此,楚风倒也生不起怜悯之心,大鱼吃小鱼,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本就是生意之道的一部分。
“公子,往前再走一里地,还有一座醉仙楼,那可是西街这一片最好的食肆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也好。”索性闲来无事,反正也是瞎晃悠,这醉仙楼的名头楚风已经不止一次听说了,上次如意酒坊的王胖子还提起过呢,估摸会是以后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去看看倒也无妨。
于是二人便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路上遇到卖凉粉的小贩,两人还一人干了一碗,还有半个月就到中秋了,这天还是很热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家传宝剑一把,锋利无比,切瓜如切菜,大家都来看看呐!”前方忽然传来的一阵吆喝声,吸引了楚风的注意。
男人嘛,总会有点儿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情节,对于刀剑之物楚风一向有些兴趣,前世他便收藏了几把军刀,就悬挂在家中客厅里,兴致来时还会出鞘一把耍两下,那时想象着自己若是生在古代一定要做一位大侠,可如今真到了古代,却发现周遭太平盛世,好像成为大侠也没有什么劫富济贫的事情可做。
生不逢时啊!楚风很没心没肺的想着,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不知道被围观众人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
“此剑名曰:青柳,长四尺,阔一寸八,乃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若非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在下也不会将它拿出来售卖。”卖剑的是一位身材敦实的黑脸汉子,此刻轻抚剑鞘,一脸哀伤的说道。
“各位请看!”在他身旁的简易木架上,放着一个大西瓜,哦对了,这年头应该叫胡瓜,楚风尝过一次,淡出个鸟来,一点儿甜味都没有。
只见黑脸汉子倏地拔剑出鞘,直接一剑斩在胡瓜上,霎时间,胡瓜便一分为二。
“好剑呐!”
“是啊,好锋利的剑!”
“真是一把绝世宝剑呐!”
…
围观路人赞不绝口,更有几人凑到黑脸汉子身前望着青柳剑细细打量着。即便是太平盛世,像这样一把宝剑买回去装点书房也是极好的。
楚风同样上前打量了一下,不过与众人的惊叹表情不同,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把剑普通得紧,剑身暗淡无光,其上还有些许的黑色斑点,一看就是冶铁技术不过关。再看那被切成两半的胡瓜,切口毛糙,并不光滑,比不上他厨房切菜的刀。
“敢问兄台,此剑售价几何?”一位身材魁梧、面相刚毅的青年人,眼神儿炽热的询问道。
“公子这厢有礼了,在下卖剑,也是要看人的,一看公子器宇不凡,想来必不会埋没了这把青柳剑,若是公子有意,在下只取纹银三百两。”
黑脸汉子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可要价却丝毫不含糊,三百两纹银,也就是三百石粮食了,不是一般的贵。围观众人听罢纷纷摇头叹息,多数人是买不起,也有几人感觉不值,若是花三百两纹银,只为装点书房的话,确实有些贵了。
唯有那魁梧青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犹豫,无疑,剑他是想要的,但价格只怕也超过了他的预计。
“走了,一块废铁也敢叫价三百两纹银,胆子倒不小。”楚风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招呼着罗士虎闪人,只是这句话,他却没有刻意收敛,因为本就如此嘛!
但有些人听了,却不乐意了。
那黑脸汉子生怕被人坏了好事,厉声道:“小子别走,把话说清楚先!”
“小子?”闻言,楚风脚下一顿,倒也停了下了,然后返身走到黑脸汉子身前,俯视着问道:“你在叫我?”
这黑脸汉子方才也是一时气极,随口一句也就出来了,如今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身前,顿时有些发憷了。这家伙不仅高出他足足一个头,隔着衣衫都能看清一身腱子肉,跟他出言不逊,不是找抽吗?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是收不回来了,眼看好容易的寻到一个主顾,正捧着他的剑爱不释手呢,可不能就这样让人给搅黄了,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此剑乃在下祖传宝物,比在下性命都要重要,公子说它是废铁,岂不是侮辱在下?”
“好一个比性命还重要。”楚风瞥了眼黑脸汉子,显得有些不屑的笑了笑,道:“既然比性命还重要,我看你生龙活虎的,还没到饿死的份儿上,怎就将它卖了?”
“你……”黑脸汉子一时语塞。
“本就是一块废铁还不让人说?实话告诉你,就你这破玩意儿,我家切菜的刀都比它锋利。”楚风懒得再跟他废话,撂下一句话后,带着罗士虎扭头就走,留下黑脸汉子与周围路人们面面相觑。
“公子真霸气!”二人离开人群后,罗士虎适时地献上了一记马屁。
“霸气个鬼,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楚风撇了撇嘴,商人可以逐利,却不能无良。就算知道这年头冶铁技术不发达,但他也敢断定,那把青柳剑并非什么好剑,更不是什么祖传宝物。前世博物馆里秦汉时期的古剑都要比它做工精良,唯独就是它剑鞘华丽,还取了个清晰脱俗的名字而已,虚有其表。
罗士虎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屁颠屁颠儿的跟在楚风身后,不管楚风或快或慢,这小子的眼睛像是能当尺子使一样,脚尖儿始终落后楚风脚跟一尺的距离,分毫不差。
两人如约来到醉仙楼外面逛了一圈,不愧是西街一片最好的酒楼,位置处于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两侧各开了四扇大门,相当于两个门面,路旁行人不管从哪个方向经过,都能一眼瞧见它。酒楼建造得也十分别致,碧瓦朱甍、雕梁画栋,远非楚记可以比拟。
无疑,这是一个集宝盆了,以平阳郡里炒食铺子的稀有程度,以及这醉仙楼的地理位置,天知道每年得为东家赚取多少银两?
“走了,回去吧。”他强任他强,楚风倒也不在意,西街一片这么大,生意哪是一家铺子可以做完的,况且即便门头不比过人家,但对于口味,楚风却是自信十足。
他还真不相信这年头谁做菜能比得上他,这无关于天赋和努力,而是他脑子里沉淀着千年文明积累下来的知识。再说了,最近一锅一锅的菜炒下来,他的手艺可是渐长不少呢!
二人按原路返回到铺子里,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远远的,一个魁梧青年正站在街边,望着他们背影若有所思……
晚饭又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迫不及待的食客们为了免于排队的烦恼,太阳刚一西斜,便有生意上门了。而且与中午不一样,这生意还是络绎不绝的,谁让人们都晚上得闲,郡城里又不禁宵呢。
一顿饭足足吃到亥时才算彻底结束,纵然楚风身板再结实,也是累得够呛。
牛婶儿和小玉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牛叔负责帮她们提水,后院里就有口井,倒也不麻烦。罗士虎和铁牛忙着扫地擦桌子,柳夫人和柳子衿在柜台前挑灯算账,算盘敲得咔咔作响。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楚风趟在大厅里的一张他自制的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后,见大家都忙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将他们都招了过来。
“各位,我想来想去,有件事情,还是得提前作打算。”
众人不明所以,干脆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大家想啊,咱们这才开业几天而已,生意就这么好,那以后呢?只怕会越来越好,这一个厨子啊,肯定是不够用的。”楚风叹着气道。
“是啊,公子可辛苦了,一天得汗湿好几套衣衫呢。”小玉有些心疼的说道。
“妾身如今才弄知晓,楚公子当初为何要定下菜不能多点的规矩。”柳夫人有些感慨的说道。
“可是公子,人家食客都说了,你这手艺在整个平阳郡都是独一份儿呢,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厨子呀?”铁牛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外面寻来的厨子会堕了公子的名声。
“是啊,楚公子,若到时有些菜好吃,有些菜不好吃,岂不是不伦不类?”柳子衿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楚风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打算从外面招厨子。”
见众人不解,楚风继续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我打算收铁牛和罗士虎二人为徒,教你们炒菜,至于小二嘛,等你们学会了后外招两个便是,你等意下如何?”
“啊?”闻言,在座几人皆是大惊!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铁牛和罗士虎二人,谁都没想到公子会突然作出如此重要的决定。
须知,这年头想学门手艺可不算容易,单是寻师拜师这一关,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办到的。寻师不易,拜师更不易,没有些令人动心的好处,谁乐意传授你本领?而且,就算师傅收了你,也未必会传授真正的本领。
而公子的本领是什么,那可是整个郡城都没几人会的炒食呀!真要学会了这份本领,天下之大,走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这都说简单了,只怕以公子远超寻常厨子的好手艺,富贵一生都是等闲。
“娃啊,还不跪下给公子磕头!”牛婶儿当场就喜极而泣了。
牛叔同样老泪纵横,直接一巴掌拍在慢了半拍的儿子脑袋上,训斥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上辈子也不知道修了什么福,竟能遇到公子这样的贵人,老子这会儿将话撂下,这辈子你若敢对不起公子,老牛家便没你这个不肖子!”
“爹、娘,你俩放心便是,俺怎么会对不起公子呢!”铁牛爬在地上重重的给楚风磕了三个头,这次楚风倒是没有推诿。自古以来,师者如父,弟子拜师当行叩首奉茶之礼,这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他受之无愧。
“公子。”比起眼角悬挂着晶莹的铁牛,年纪更长的罗士虎显然成熟得多,他没有哭,只是默默的看铁牛磕完头后,这才‘噗通’一下,跪在了硬实的木地板上,“我罗士虎本是公子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眼泪,没有激昂,甚至没有感谢。说完话后,罗士虎低头叩首。
他这辈子给人下过无数次跪,且每一次都笑意盈盈,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活到了现在。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那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而这一次,他却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