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接受何六指令,心中忐忑不安。他虽贫困,衣食无着,却从未干过偷鸡摸狗勾当,尽管此是东家交代他私取太太物品,应该算不上偷,但到底不够光明正大,不免心慌。
小山不敢得罪何六。何六是东家,惹毛何六,他一伸腿便能将他踢回家,如此他便失业丢饭碗了。偷包裹虽顺了何六心愿,无疑同时得罪太太。太太即使碍于何六威势无法处罚他,心中难免留下心结,从今往后免不了处处给他穿小鞋。
小山左右为难。
罢罢罢,小山考虑终究他们是夫妻,与自己有何相干,不就区区一个小包裹吗,拿出来交给东家万事大吉。你们夫妻吵个天翻地覆,于我何干。
小山自从接受何六指令,一直关心着云香太太和杏花动向,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听到杏花不去看戏,不免紧张,心想杏花若留在家里,今天晚上的事难办了。后来看到何六领着云香太太和杏花一同出门,才稍稍放下心来。
何六出门前对小山扬了扬下巴,嘱咐道:“我们同去看戏,后院无人,你小心看守门户,阻止闲杂人等进后院,出了事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小山明白何六意思,连连点头,恭维道:“太太走好,杏花姐姐走好,你们放心去吧,有我小山在此不会出事。”
何六反扣院门扬长而去。
小山嘴上如此说,心里依然恐慌。他在店堂徘徊不定,坐立不安,不时凑到窗前瞧瞧天色,盼望天色快黑下来,越黑越趁心如意。他强自镇定,不住安慰和鼓励自己:“没事,后院无人,任谁也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太太的东西即是东家东西,东家拿来用一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今天大伙计富兴值夜,目睹小山一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模样,好生奇怪。店铺早就打烊,小山迟迟不归,还在店里磨蹭什么呢?这小子一副穷酸样,该不会对店里某件当品感兴趣了吧。
富兴警惕地问:“小山,打烊了你如何不回家,磨蹭什么呢?”
小山说:“谁不想回家是小狗,可我走得了吗,东家吩咐我做事呢!要不你替我做事,我现在马上回家。”
富兴问:“东家吩咐你做事了,有何大事非得今天完成?”
小山想东家不让告诉别人,自然不能跟富兴明说,说:“东家不是和太太她们看戏去了吗,他吩咐我给他们守着院门,我能一走了之吗?”
“喔哟哟,我还以为何等大事。”富兴不信,讥讽道,“不就是一扇院门吗,进后院的人必经前院,前院大门都关了,能有人进去吗?你肯定另有图谋,说给我听我或许能帮你想办法出主意。有我帮你,事情简单多了。”
小山老实,如实回答:“不说。我不能告诉你。”
富兴怀疑道:“如此机密的事连掌柜和我都蒙在鼓里,如今东家竟如此器重你?”
小山笑笑:“你是大伙计,东家自然器重你。”
富兴说:“既然你不愿回家,不如你替我值夜算了。我现在回家,店里剩你一人,你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省得我在你眼前惹你讨厌。”
富兴新近成亲,从老家带回一位年轻漂亮老婆。他心中惦念老婆,恨不得夜夜守着老婆,哪里愿意在店里值夜。
小山经常帮人值夜,当然也帮过富兴,但今天不行。他一人留店虽然清静,溜进后院拿包裹也无人能知,但万一出什么岔子,连个见证的人也没有,到时即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估摸戏到中场,小山不能再犹豫不决,蹑手蹑脚出了前院小门。他对后院地形熟悉了然,不走中间青砖铺就的平坦小道,摸黑贴树丛向房间矮步前行。
小山不愿替富兴值夜,富兴心里不太愉快。他不理小山,一直站在店堂后窗户向外眺望,一面回忆与老婆水乳交融,恩爱有加,一面暗中留意小山有无反常举止。
小山鬼鬼祟祟向后院摸去,富兴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小山进后院定有何不可告人目的,即便偷盗也应该进库房呀。库房里有不少值钱当品,从破衣烂衫到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哪样不值几两银子?后院有什么,后院只是太太与丫头杏花临时居所,除了床铺被褥,应该一无所有呀。
难道小山果真相中那黑胖丫头了,摸进后院企图与她偷情相会?可是杏花跟着何六与太太看戏去了,小山应该心知肚明呀,如此除了偷盗他还能做什么呢?
富兴不能不管。他捡了一颗小石子,从窗户里扔进后院。
小石子扔在矮树丛中,唰啦啦一阵响。小山做贼心虚,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前后左右张望。过了许久,四周毫无动静,才慢慢直起身子,继续向前摸去。
富兴暗笑,待小山向前移动了,又捡了半块断砖,用力扔了过去。
断砖落在树丛中,声音更大,噗嗵一声钝响,吓得小山一下扑倒在地,心脏噗嗵噗嗵乱响。他在地上伏了好一会儿,回头观望,发现前院窗户上富兴模糊的人影,才明了那是富兴有意恶作剧。
小山爬起来拍拍身上土灰,不再前行,折回店堂责问富兴:“你为何扔砖头,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
富兴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不责问你,你反而对我兴师问罪了!东家和太太她们都去看戏了,后院空无一人。东家吩咐你看守院门,你进去何为?”
小山顶撞:“狗拿耗子,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进去自有进去的道理。”
富兴喝斥:“我是大伙计,我有权力管你。再说今晚我上夜,无论你有无道理,有何企图,我不准你进后院,你就不能踏进半步。除了东家与掌柜老包,其余人必须听命于我”
说曹操,曹操到。富兴话音未落,老包踏进店堂,问:“半夜三更,你们为何争吵,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怕是半条街都能听到了。”
富兴和小山同时“咦”了一声,问:“掌柜你如何来了?”
老包说:“不放心呵,过来瞧瞧。我如何心里总不踏实,总感觉店里要出事。”
其实老包并非不放心,而是家里待不下去。老包老婆乃续弦,比老包年轻二十岁,早早上床她便与老包纠缠不休,很不和谐。老包有意避到很晚才上床安息,倒头便睡。
老包问:“你们在做什么?富兴值夜,小山你在店里做什么,陪富兴喝酒吗?”
富兴指了指小山,没好气地说:“你问他。我说他二句,他不服管教。如今攀上高枝了,底气越来越足了。”
老包说:“那好,小山你告诉我吧。”
小山垂首不语,老包催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山说:“我不能告诉你。”
富兴对老包说:“你看看你看看,他就如此德性,别说眼里没我这个大伙计,连掌柜你也不入他眼。你家里养父母不是无人照顾吗,依我说,你还是回家照顾你养父母去吧,不用上工了,反正小小店堂已经装不下你了。”
小山急了,大声道:“东家不准告诉任何人,我自然不敢胡言乱语。既然你们定要知晓,那我告诉你们即是。东家命我进后院取太太一个包裹,里面有太太几件首饰。东家说店里资金紧张,当了银子给店里周转。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不再怀疑我偷鸡摸狗了吧!”
老包沉吟道:“店里资金不算太紧张呀,根本无须当太太首饰呀?”
小山道:“你们都在也好,我这就进去把太太包裹取出来,待会亲手交给东家,里面究竟几件首饰,你们作个见证。”
小山说完大踏步进后院,老包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小山不由自主立定脚,惊疑地注视老包。
老包说:“你不能取太太包裹。东家需用太太首饰,自己会与太太商量,用得着吩咐你去偷吗?这里面定有蹊跷,我们外人还是不参与为好。”
小山为难道:“可是东家吩咐了我,我不遵照他的吩咐,不是自找没趣吗!”
老包正色道:“做人须有骨气,东家叫你偷你就去偷呀,东家叫你杀人你去杀人吗!”
富兴吓唬小山:“看来东家要狠狠惩治你了。他自己将太太和杏花引开,陪她们看戏,吩咐你偷包裹。事情肯定败露,到时候定你个偷盗之罪,请你滚蛋事小,只怕报了官,捕快地包天会请你去调查取证,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小山不信:“我又没顶撞东家,更没偷奸耍滑,东家为何陷害我,没有道理!”
富兴说:“哪谁知道,也许看你不顺眼呗。”
老包喝道:“富兴别胡乱猜测,吓唬小山。不过太太包裹确实不能私取,无论东家差你干何等脏活累活,你必须不折不扣完成,但偷东摸西还是不能从命,做人必须有原则。”
小山冤屈道:“东家拿太太东西算不得偷,你们正好在场,求你们给我做个证,太太包裹里有几件首饰,我如数交给东家,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与我无干。”
老包说:“这个证我不能作。”
富兴也说:“只能作证你进去偷包裹了。”
小山带着哭音道:“我进去拿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今晚不进去把包裹拿出来,东家回来我死定了,明天不用上工了!”
小山还是走进后院,留下老包和富兴俩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