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初一呆在七叶宗不过五年有余,且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幻境之中,虽说可感知外界,但毕竟有限,对七叶宗的格局布置还是不甚熟悉。
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一个时辰后,初一仍未找到马松友的住处——夏野,不,有木野于他乃是救命之恩,如今生死未卜,许长文缄口不提,初一岂会猜不到一点状况?
士,承滴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之!
虽然,这一去,恐怕也定会辜负某些人了。
念头一闪而过,初一平定了下思绪,继续寻找起来。
已近子夜,偌大的七叶宗静谧如深秋的湖泊,十四岁的少年,形单影只,一意孤行。
两个时辰后。
“岁友阁,终于找到了。”
岁友阁,便是马松友的起居授业之地。
深深地呼了口气,初一自背后取出荼靡,用力地握了握,刀柄上白色麻布的触感让他踏实了一些。
“是你?”
平淡中有些好奇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夜风中,初一瞬间炸毛,冷汗立时便流了下来:“谁?!”
喝问刚出,初一便看到一位道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不是马松友又是谁。
“奇怪,又不奇怪。”
马松友凝视着初一,说了句初一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与我那孽徒交情匪浅,出现于此当不奇怪,但是……”马松友脸露疑惑。
马松友没有动手的迹象,而初一两世为人,性子沉稳,现如今已露了行踪,自然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他也有许多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我等天命境界,取的,便是知天命的意思,虽不能预知未来,但命运长河,总有些涟漪可寻。”
初一不语,马松友接着说道:“前几日,我突然心血来潮,感知到今夜会有一劫数降临,为我修行以来之最大凶险。”
“所以苦等半夜,见到的却是你,我很奇怪,以你丙等资质,士级修为,如何成为我的最大劫数?”
顿了顿,马松友审视了初一一番:“竟然已经是子级巅峰,短短五年,想来你是因祸得福。”
“不过这仍然不够,到底是为什么呢?”马松友旁若无人的苦思冥想起来,确实,以他天命八重的修为,初一与蝼蚁并无太大分别。
“夏……有木野他如今如何?”见马松友话已说完,初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打断了马松友的沉思。
“孽徒已伏诛。”马松友答道,口气平静,似说着的是与己无关的杂事。
虽早有揣测,但如今得知真相,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轰然破碎时,初一,愤怒了。
那个少年,心有正气,路遇妖魔,便铤而走险,深入茫茫深山,以命搏杀之。
那个少年,心有义气,同伴遭厄,便不顾暴露之危,置生死于度外,重返龙潭虎穴,不负后背之托。
而现在,那个少年,死了?就因为他背负的,无法选择的血脉?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你,便是如此为人师的?”初一的声音冷得可怕,一字一句,如冰如铁,逸散进了清冷的夜风中。
这声音的冰冷让马松友有些意外,就如同初一无法理解九州的道理,马松友也无法理解初一的道理。
“你可知夏朝余孽四字的意义?你可知天河暴君一怒,多少生灵涂炭?你可知为何几千年过去,中州的土地仍旧泛着淡淡的猩红?”
面对初一的诘问,马松友并不觉有亏:“教导你是许长文的责任,但老夫同为授业长老,若你冥顽不灵,老夫越俎代庖也不无说法,总好过让你误入歧途。”
马松友自有一番道理,但初一是什么人?上辈子遁入道门二十余载,在芫虚子从小的捶打下,道心岂是一般坚定。
加之卖了数年的保险,论口舌之利,初一亦在马松友这世外清修之人之上。
不过初一并不打算讲太多道理,若讲道理有用,修行做什么?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轻轻念出九字真言,道法加持下,长刀荼靡逸散出一抹清晖。
而同时,初一整个人也不同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看上去竟有些沧桑,像一把蒙尘的老刀般。
“有点意思,这种力量……是什么?有些熟悉,但我确定这不是我七叶宗任何一门法门,你似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松友自然不可能见过道门的力量,但万法同归,七叶宗类似于九州的道门,他会有熟悉感也是理所当然。
“来吧,让我试试这种力量。”
不需马松友出言,初一长刀已经挥出,而且深知与对手差距的初一,一出手便是不留退路的绝招——奔雷式。
这一式刀招与裂碑式一样,也是初一自剑经中悟出的三式刀招之一,其疾如雷,其烈亦如雷,故以奔雷名之。
天命八重,身为授业长老的马松友,岂会看不出这奔雷式的跟脚乃是在剑经?当下心里也是一阵赞叹,不过若他知晓这刀招初一五年前便已悟出,怕就不只是赞叹了。
这一刀初一是倾力而为,不求发生奇迹,能斩马松友于刀下,只愿长刀所向,不负本心,这世间有些事,本来就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夏野能做,他初一为何不能?
“噗。”
长刀如奔雷,但马松友只是挥了挥衣袖,初一便已如飘絮般飞出。
“果然……如此吗?”虽早有预料,但差距之大还是让初一感到了一丝绝望。
初一没有看到,马松友的眉头皱了皱,因为他的衣袖上多了一个小口子。
“怎么可能?”
这是马松友的念头,他自信即便是一般的天命高手,也很难在他的衣袖上留下这样的口子。而初一是什么修为?子级巅峰。
“他到底有什么底细?不行,此事过后必须禀报宗门,此子有大问题!”马松友默默地做了决定。
初一当然不知道马松友在想些什么,他现在很狼狈,倾力一击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不说,他还被反震之力伤到了内腑,嘴角有鲜血流出。
毕竟,差距还是太大了,若非马松友留手,初一已是一具尸体。
抹干净嘴角的血迹,初一勉力站了起来,马松友本以为按初一的心性,必然会再次出刀,但出乎他意料,初一所做的,竟然是背上长刀荼靡准备离开。
马松友当然不可能放初一走,一个闪身,他已经拦在了初一面前:“你不觉得有点虎头蛇尾?”
“因为现在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初一冷冷地答道,“难道你怕了?打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自然不是。”马松友摇摇头,“你不用担心,要杀你,你刚才已经死了。但你得跟我去一趟祖师堂,你身上,有秘密。”
闻言,初一皱眉,他今夜所为,但求问心无愧,不亏道心。毕竟,他也知道差距的巨大,真要复仇,当是多年以后之事。
单刀寻仇,看似鲁莽,其实他是深思熟虑过的:马松友其人,他虽不齿,但也知道此人只是恪守宗规,外加有点气量狭窄,当不会下杀手,而自己所为,虽于理不合,但于情,无可指摘,事后领一条忤逆犯上,被逐出师门也就是了,有前世根基打底,即便被废去修为,也不过再多费几年苦工,只要命在,终有为兄弟复仇的希望。
但现在听马松友话里的意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这让初一有些心惊。
“心性上的功夫还是不够啊,听到夏野的死讯,便被愤怒左右了心志,漏出了马脚。”初一默默地反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