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于己——第四百二十四名……”
随着唱名之人递上将李于己的名字念出，李洎剑眉紧蹙，牙齿咬破了唇角，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从手心嵌入，一丝丝鲜血浸透而出，身体颤抖。
“李于己，第四百二十四名，小学考不及格，无秀才功名……”
随着唱名将李洎的成绩说出，不出意外，他身边不远的人群一群嘲讽。
“看哪，这个破落的王爷，考了九年，居然小学考试都通不过！”
“上上次考了二百多名，上次考了三百多名，这次却只考了四百多名。看来这个除籍的王爷，这一辈子都别想考上秀才功名了！”
“考秀才要二百四十名呢？李于己已经考了三次，却是越考越差，看来老太公当初约下的婚事，如今却是怎么也完成不了了。小姐也是命苦，如今芳龄二八，却要成为了老姑娘。”
他们怎么这么势利？
谁也不明白考秀才对他的意义，祖父母、父母都已经逝去，如今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祖父的王位早就已经被废黜……他这个原本的王子，已经成为孤家寡人一个，考不上秀才，身无所依，也许接下来只能流落街头乞食为生了……或许，去南洋那里挣命？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周树新——第二百四十二名……”
”连周小五都能考二百多名，这个李于己真废物！“
“是啊，周管家的小儿子，如今第一次县考，就差点高中秀才，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想想我都有些心动呢。”
“得了吧！周管家为了他儿子，特意除了家籍，出来单过，人家儿子以后少不得要做大官，前程无量，又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妮子？”
“讨打！”
“现在公布获得这次县试秀才名单！”
“第二百四十名！李玉成！小学考及格，同秀才出身，第二百三十九名……”
随着唱官将秀才名称公布，在现场熙熙攘攘地人群越来越热切，每次唱名，都引起一次热潮。仿佛那个获得功名的人是自己一般。这也是大顺国考举的盛况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第五十一名！吴晨！小学考及格，同秀才出身，”
“现在公布获得贡生资格名单！第五十名！刘易日！小学考优秀，秀才出身……”
随着第五十一名和第五十名的唱出，现场又掀起了一个高峰，有为第五十一名叹惋的，也有为第五十名庆贺的。毕竟贡生和童生的区别，除了分别进入第一县学和第二县学外，贡生还可以受到整个县学甚至府学悉心教导，还可以下一年就参加府考……随着第五十名的唱出，一个小厮接过红榜名绸，高举过顶，一路挤开路人，另有一个小厮，则敲着小锣，跟在后面。不出意外，后面跟着一大拨人流，显然也是跟着看热闹讨喜钱的。
“第四名！雷宇扬！！小学考优秀，秀才出身”
“第~三名！李林！！小学考季冠，秀才及第！”
“第~二名！梁萧！！！小学考亚冠，秀才及第！”
“第~~一名！何雨华！！！！小学考桂冠，正中状元！”
最后的高~潮到来，县学里面牵出一匹披红大马，前面是锣鼓名牌当道，上书：第一名——“何雨华”三个字，跟着一个打扮可人的小女孩捧着桂树花冠，后面还跟着八个打脚，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去迎接榜首。按例第一名是要大游县界一天的。随着迎名队伍开出。整个县学也只剩下了李于己和之前对他冷嘲热讽的那拨人。
“竟然是何少爷！我就想到何少爷才情了得，却是想不到，他竟然勇夺了县试第一！”
“少爷和我家小姐本来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很合得来，本来是良配，怎么想到，老爷最后乱点鸳鸯谱，要小姐和那个病秧子结亲。好在当初老夫人心眼好，要求李于己必须考取功名。如今小姐芳龄二八，病秧子也已经十六，是时候取消这门亲事了！”
随着这一拨人靠近李于己，李洎的脸色已经红成了猪肝。他知道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李于己！你这次又只考了四百多名，连小学也考不上，我劝你还是和我家小姐解除婚约罢！”
“李于己！你做了九年的学前班预科生，就别再误人误己了，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考上小学了。不如你当面和老夫人宣布取消婚约，签字画押，然后在全城游街唱告，说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不能与小姐完婚。大家面上都好看一些。”
“李于己！你家已经破落了，如今你又染上了大烟，最好的结局，就是取消婚约，拿一笔签字费，以后戒了大烟，操持一些小营生，些许还能过活。”
这些下人丫鬟就这样围着李于己叽叽喳喳地数落着，李洎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然，李洎心脏突然抽搐，一股紫黑色的阴云从他的心头升起，一直涌上印堂。
“你们……你们……你们……”
李洎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像鱼儿一样张开了嘴，却是溺水一样根本呼吸不了。
现场的人看到这个阵仗都慌乱起来，围观的群众不知道谁说：“快看哪！周家的姑爷要被气死了！”“周家未来的姑爷要活不成了！”“周二小姐要守活寡了！”诸如此类，使得基本散的七七八八的人群都汇聚起来。
李洎的印堂越来越黑，一口痰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这个时候，周家的人群也慌乱起来。一个丫鬟被打发回去告诉消息，另外一些都是六神无主，只有一个丫鬟叫做小小的，用李洎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李于己死了才好呢，这样小姐就可以嫁给何公子了。这样说着，大家竟然望向李洎的神色有了一些”你还不去死“的恶毒。
李洎长久虚弱的身体，此时也变得苍白，特别是他的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听到周家人的恶毒的话，李洎突然笑了，一口老痰咳出，李洎才起死回生地大口喘气。
周围对于李洎突然发作都猝不及防，看到秽物抛射而出，大家都躲得远远地。
李于己活过来了！这下更有好戏看了！周围的群众如是想。
现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落魄王子李洎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世界到来的灵魂，他温和的对着周家人说道：
“大家说的极是。”
如果是以前的李洎，是绝不这样说的，那个李洎己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当初东莞李家和周家交好，刚好两家同年同月同日生生了一男一女，于是商议结成儿女亲家。那时的李家虽然没落，但仍然是东莞县的大户，更加让人艳羡的是，李家是开国皇帝永昌帝的后人，世袭越国王，虽然，三十多年前的一场叛乱，李家被除籍皇族。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莞李家还是很富裕的。
但是，二十多年前，从海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飘来了一个叫做芙蓉膏的东西。像吸烟一样点上它，能让人快活好一阵子。李洎的母亲早死，父亲李槮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芙蓉膏，到最后，家财散尽，亲戚也跟李家划清了界限。到得李洎舞勺之年，一命呜呼。更加可怕的是，李洎也像他父亲一样染上了芙蓉膏。这下，只剩下家徒四壁，如今只剩下了一座王宅，破落萧索。
周家之所以和李家约下这门亲事，除了老太爷那一辈交往密切以外，未尝没有等天下大赦，皇帝突然念旧，恢复两广李家越国王位香火的可能。要李洎考取功名的原因，也是希望，除籍后的东莞李家，摆脱了皇族不得考举的定律，希冀李洎一路县试府试省试殿试过去，用功名让皇家记忆起这门旁亲起来。到时候周家也可以名利双收。
但是李洎和他父亲一样染上了鸦片，那就一切无救。败就败在，李家和周家的亲事全县城人尽皆知。如果是周家宣布废除这门婚事，未免有趋炎附势、不守信义之嫌，而他们的小姐，更是会落人议论。而如果是要李洎废除这门婚事，却要李洎心甘情愿，不然休书一封，传出去，他家的小姐声名更是不好。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李洎宣布自己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不能与周家小姐成亲，这样大家协商，写下悔婚书，宣布婚姻解除，这样就皆大欢喜。
但是这样对于李洎就十分不妙了。如今李洎，已经完全家徒四壁，又抽大烟，靠的是李家小姐时不时的接济。如果婚姻解除，李洎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陷入了死地？
李洎想着，我堂堂男儿，已然沦落到吃软饭的地步？
“你们说的极有道理。”李洎毫不犹豫说道，“我却是真的耽误了周二小姐了。如今我这就与你们一起到周家去。这个婚姻……”
“那就太好了！”周家人听到李于己竟然松口了，都欢呼雀跃起来。以为李洎终于开窍了。
虽然揭县榜的人散去七七八八，但是留下来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大家看着周家人对于眼前落魄书生指指点点，都开始同情李洎起来。
有人说李洎可怜的人，有人说周家仗势欺人的，有人甚至传起了，县榜第一名何雨华和周家二小姐周秀秀不得人知的二三事，大家望着周家人不免的有些鄙夷起来。甚至，一些人认为周秀秀不守妇道，应该浸猪笼了云云。
这下，局势竟然一下转向不利于周秀秀的言论起来，要知道，如今是理儒大兴的时刻，一个未婚女子如果有污名，是要一死以证清白的！
这个时候，周家二小姐突然出现。
周二小姐一身白衣胜雪，亭亭玉立，肌如凝脂，虽只二八妙龄，但一颦一笑间竟然有了魅惑众生的骄傲，看的李洎双眼有些发呆，甚至有些怅惘。
周二小姐缓缓趋近，俯身做了一个福，说道：“世兄，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世兄一日不能金榜题名，秀秀一日不能嫁人。如今的话，休要再说。”
随着周秀秀细微但却并不柔弱的话语，众人对于周家的感官大大改变。大伙又议论起李洎的不是来，有人说他求学不上进的，有人说他抽鸦片败家的，有人又说可惜了周家这样的好姑娘，李洎应该自己去周府解除婚约。
场面对李洎开始不利起来。
这个时候，周秀秀又从丫环那里拿出了一笔银子，叫丫环当众塞给李洎。李洎看着周围鄙夷的目光，，还有周秀秀故作大方做派，立马回过神来，哪里还不会看穿她的小九九？
当众给银子给未纳门的“夫君”是想坐实李洎不学无术，吃软饭的污名，以便改变舆论罢了。
李洎却是笑了笑，说道：“周小姐不必，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总能养活自己。如今虽然我学业荒废，心却敞亮着，你和我的婚事，我一定会给周家一个满意地答复。”
这样，李洎让过众人，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