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
陆离在王朝的号角中陷入沉沉昏眠,在梦里他似乎看见茫茫的白雾中一个人越来越近。
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黑袍,留下了一朵蔷薇花。
------------------------------
大殿之上伞影晃动,没有一个人去捡起来落在地上的黑色雕花镜。
白雾下是暗流涌动的深海,像是随时都会将人卷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一袭红裙落在人群之外,雨水沿着她清丽绝伦的脸流下来,她没有打伞。
“这鬼雨寒气噬骨,姑娘可千万淋不得。”一个藏剑海的弟子,朝着夜白递去一把伞。
夜白朝着他轻轻一笑,纵是在藏剑海十年如一日的清修,这弟子依旧是呼吸微微一顿。
“你总算来了,怎么把这个东西给他们了?”大殿之上传来一个如远山般沉稳平和的声音,幽蓝色的光芒下,陆离全身落满兰花,遍布的血痕也慢慢看不见了。
“要是没有我这镜子,怕是我这两个宝贝,已经化成灰了。”
夜白低头捡起了地上无人敢碰的镜子,合上了黑色的雕花,雨水渐渐小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这镜子是会自己合上的……”
“是啊。”
夜白朝陆离走去,向着他身边的人抬脚就是一踹,“别装了,起来干活。”
“师父,你刚还说我是宝……”叶三嘴里碎碎念念,看见夜白手中的竹棍,又乖乖闭上嘴,从地上爬起来。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只是王带来的人中,有不少是叶家人,一想到他要一个个去应付,就觉着太麻烦……
“把这镜子带回浮梦宫,带上他去落仙镇等我。”
“这里不需要我了吧?”
夜白将手中的镜子扔给叶三,没等苏禾回答,一袭红裙就消失渐渐断流的雨幕中。
“据我所知,北冥幽海镜,有灵力之人一旦靠近,就会冻结成冰……”
“青剑道长多虑了,我这两个弟子,没有一点灵力……”
天空明亮了许多,一道金色的光撕破乌黑的云层,洒落在大殿上。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遮住刺眼的光线,却在指缝中对上一双清美温婉的眼睛。
“多谢陆公子相救。”
“你……”
陆离放下手,看着万丈光芒中那一袭碧绿长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终于朝他伸出了手。
“嘻嘻嘻,算我长生殿欠你一个人情。”
“青菀让少主担心了。”
陆离握住花九伸出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妖皇呢?”
“我们来的时候,妖皇已经消散在鬼雨中,青菀受了重伤,不得已才找来苏……仙。”
“你睡了三天,身上的伤也是他治的。”
陆离看着花九一脸正色的样子,心中笑了一下,他也有不敢直呼大仙名字的时候?不过听他这么说……
青菀是长生殿的人?周围还有些藏剑海的道长和弟子,陆离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上,还斜插着一只紫花玉簪。
“少主,苏掌门……”青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画卷,“青菀……”
花九与苏禾对望了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画卷,语气中少了几分漫不经心,“怎么只画了半张?”
“青菀原本已经依着笛声进入了妖皇的记忆,奈何画到一半时,不知何处传来了琴声……”
“妖皇突然就醒了,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离看见花九手中的画卷上,一袭黑袍浸在大殿之前的铜鼎中,火焰下是一个男人的尸体,铜鼎边上散落着一个卷轴,上面是一抹鲜红……
“如果黑袍下的妖火是日炎,那这个男人是……”
“火炎宫的宫主,这血……像是日炎杀了他,之后又吞噬了他的尸体,为了……”
花九看向苏禾,听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沉稳平和的声音却让人背后一阵凉意,“为了他的能力。”
陆离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接下来的问题并不是他能解决的,只是卷轴上的那一抹鲜红……是血么?
“孤在这里,你们就先回去吧。”夜月朝着苏禾微点下头,带着手下朝着南边的丛林沼泽飞去。
苏禾看了看城南外漫天飞舞的桃红色碎屑,又看了看叶三和陆离,“我还有事,你们先回浮梦宫。”
“嘻嘻嘻,那师弟再见咯。”
陆离看着那一抹消失在天边的一袭碧绿,心中想着,还好下了一场雨。
叶三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师弟对菀妹不会……”
“什么都没有,你别乱想。”陆离赶紧摆了摆手,他只是不想看着青菀被烧死,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你怎么没逃走?”叶三挑着眉看向陆离,话说回来这小子居然敢扒他叶三的裤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陆离看着身边这个一身狼狈的人,突然有些高兴,这下再也不用担心要一个人去守十一座宫殿了。
“我这不是为了救你……”
“算你小子有良心,师兄好心给你提个醒,谁都可以喜欢,千万别打菀妹的主意……”
----------------------------------------
落仙镇的黄昏时分的天空,还是那样悠远平静。
千玉楼金碧辉煌的屋檐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枚胭脂盒。
陆离藏在胭脂盒中打着哈欠,尽管在夏城的大殿上睡了三天,全身骨头却像是散架了一样,此时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从浮梦宫放下北冥幽海镜,到这里不过是片刻之间,从早等到晚,也没见着半点小白的影子。
“喂,师弟,你有没有觉着门口停着的马车……”叶三用手指捅了捅身边快睡着的人。
陆离睁眼一看,蔷薇楼门口停着一辆奢侈华丽的马车。
尽管这样的马车停在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辆马车上张扬的装饰,他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只见京城的官家子弟大摇大摆地从马车上下来,身后的下人抬着一个檀木箱子,朝着蔷薇楼走去,穿过三楼的回廊,竟是直奔着后楼的蔷薇阁上去。
“如果我没记错,最后拿到蔷薇令的人里,好像没有他吧。”
陆离看着手中的蔷薇令,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在蔷薇花蔓中血流成河的样子。
“看来只要有钱,随时都可以嘛。”陆离目送着官家少爷进了蔷薇阁,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拦住他,他第一反应是那个第一夜的传言是假的。
“要不我们也进去看看?”叶三玩着手中的蔷薇令,“只是师父说过要等她……”
夜空中一轮圆月,蔷薇楼中的琴声已停过好几回,依旧没有见着小白的身影。
蔷薇楼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尽管已经可以看见丝丝白发,身板看起来却十分硬朗,穿着华贵得体,处处可见尊荣的气质,只是神情不太好。
“嘿嘿嘿,老子来抓儿子了。”
“……”陆离眼皮半合半睁,这才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朝着蔷薇楼的后楼走去。
男子刚走上回廊,就被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生生拦住。
陆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像是在说没有蔷薇令,不能……
他看见男子眼中寒光一闪,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终于认出了他是京城的大官,有一次那少爷在京城惹出了人命,最后就是靠这个息事宁人的。
只是在这蔷薇楼中,管他是什么令牌都没用,很快就从周围过来了几个大汉,抓住男子的四肢就要往外拖。
男子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种待遇,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挣扎着,哪里是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的对手。
陆离看着他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扔出了蔷薇楼,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人。
“谢天赐你这个混球,你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谢天赐……”
男子站在蔷薇楼门口大声骂着,声音足以让半条街都能听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看着这个一身衣袍皱皱巴巴,头发还掉落了几缕,不顾形象歇斯底里的男人和他身前的蔷薇楼指指点点。
蔷薇阁中的琴声停了,一个人从阁中出来,一脸不耐烦地让大汉把男子带到了后院。
“你这个老不死的,让我在蔷薇面前丢死人了。”谢天赐皱了皱眉。
“谢天赐你这个混球……”男子朝着眼前的儿子就是一巴掌。
他脸上的细皮嫩肉怎么能禁住这样一巴掌,瞬间出现了五道血痕。
谢天赐捂着脸看着这个面前宠了他小半生的男人,又看了看蔷薇阁,突然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看了看身后的大汉,指着男子大声喊道,“居然敢打小爷,给我打。”
“哎呀,这位公子可是我们蔷薇楼的贵客,老先生对不住了。”中年妇人朝着男子一笑,又朝着谢天赐微欠了下身,转身朝着阁楼上走去。
“公子既然有家事要处理,那蔷薇姑娘就只能下次再见了。”
“蔷薇,你别……”
谢天赐看了一眼蔷薇阁上拉过窗帘的倩影,转头再看向男子的眼中全是阴沉,又看了看身后蔷薇阁的壮汉。
“给我打。”
“你这个逆子,我要把你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男子抖了抖衣服,把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面色威严地正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一群大汉才不管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一拳将他砸倒在地,拳脚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在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身上。
“师弟别冲动,我们这样过去,也是一样的结果。”叶三拉住就要冲出去的陆离。
“怎么说也是他爹,不至于就这样打死。”
“哼,看你这个老不死的再来捣乱,留你一条老命,给我拖出去。”
“你这个逆子,把东西给老子交出来。”
男子原本硬朗的身板在这样的拳打脚踢下犹如一把散架的骨头,声音也是奄奄一息。
“什么?别给你脸你不要,再不走就打死你。”
谢天赐眼中的寒光让男子抖了一下,全部的尊荣都放下,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盯着眼前的人,突然脸上老泪纵横。
“天赐啊,爹求你把东西放回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爹再也不管你了……”
“哼,给我拖出去。”谢天赐朝着蔷薇阁上走去,再也没有看一眼身后的男人。
大汉围了上来,抓着他的四肢朝楼外拖着,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却依旧声泪俱下劝着走向不归路的儿子……
“你把东西放回去啊,放回去啊……”
陆离看着奄奄一息的男子被抬上马车,终于消失在城外,叹了一声气。
“看来他偷了他娘的金簪。”
叶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转头看向被蔷薇阁拒之门外的人,正一脸沮丧地从蔷薇楼中出来。
“他今夜是不会留在这里了,我们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