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巷中，烧焦的草木掩着胭脂盒。
陆离手握花镖看着一地胭脂，不明白叶三为什么又躲在了胭脂盒中。
“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别去送死啊。”
“你不是说……”说好的守城，怎么又换个地方躲起来了。
“就凭我们两个，杀光这里所有妖怪？”叶三倒出来布袋中零零碎碎的东西。
陆离也知道他先前砍死的一片，不过是最低级的妖，有些甚至连完整的人形都幻不出，而城中回来的妖，虽说只是先前妖海中的一片湖，但就是这片湖，能抵得过先前的一片海……
“难道我们就躲在这里等王来，这也算是守城？”
“一片烧焦的废墟，有什么好守的，你可别说家国土地什么的……”
陆离想说他听的那些故事中，英雄都是守城到最后的那一个，人在城在，城亡人亡，他也很想是这样的人，又觉着自己没有那样的深情，连一脸悲壮都装不像。
“你以为妖皇只是想过城里人的生活？”叶三白了陆离一眼，这座空城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只是……
“他为什么还要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总之弄明白妖皇为什么会回来，就知道他们要守住的是什么了。
“他是为了烧死青菀……”陆离突然想起妖皇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烧死青菀。
“一般的妖火根本烧不死菀妹，那片大殿原本是……”叶三看着陆离，突然觉着他这个师弟，偶尔脑子还是很灵光的，“那我们要守的，就是那片大殿。”
“大殿已经是他们占领了……”
“不就是调虎离山，我们偷回来就是……”
叶三在陆离耳边小声地吩咐着什么，如果他没有看错，屋顶上刚落下一只金丝翠鸟。
陆离站在小巷深处，看着叶三背着布袋，手握胭脂盒朝着大殿飞去，天空中闪过一只金绿色的身影。
其实他有点想笑，叶三全身家当差不多都带在了身上，头上插着五支发簪，胸前挂着六条项链，手上带了十枚指环不说，腰上还缠了一圈玉佩，这些还是能看见的……
先前看他把胸前衣服中塞得鼓鼓的时候，并没觉着有什么，又见他低头把东西藏进了……陆离瞬间脸就红了。
叶三却无所谓地笑着打开盒盖，朝着长街飞去。
“杀啊……”
叶三大叫着冲向妖火蔓生的大殿，在独自一人的长街上，风风火火，叮叮当当……
陆离看着他的背影，一身珠环玉翠，一身胭脂落灰，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采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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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道狼影冲向叶三，五颜六色的炫光炸开，映着一片莹白碎片。
从天而降的流火，不断砸落下来。
他腰间的玉珠流转着碧绿色的光芒，一圈水流环绕在他周围，像是一个碧绿色的水球。
陆离看着叶三如同一颗色彩斑斓的大光球，朝着大殿压去，感叹着有钱真好。
碧水珠是碧澜宫的至宝，能熄灭所有的妖火，只能在花绝的黑市上扑卖到，一颗至少五千两黄金，还不一定能扑到。
叶三周身环绕着一圈淡蓝色的光芒，来自腕上的白色手串，只要有妖靠近，就会天降一道闪雷，这是雷神殿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有价无市。
尽管身上全是出自五大门派的顶级仙宝，他面对的却是，千百只有着五百年以上修为的妖。
手串在一次次电闪雷鸣中断裂，白色的珠子散落在地，一下就被火焰吞噬了，玉珠在水流涌动中也出现一道道裂纹，指环在火焰中一个个熄灭了光芒……
从巷口到大殿的长街不过百步，原本巨大的光球，就只有先前的三分之一大小。
陆离看着那颗色彩斑斓的光球，朝着黑袍下的火焰压去，却渐渐被火焰吞噬……
叶三腰间的一圈玉佩，已经全部碎裂，只有碧水珠还在苦苦支撑，碧绿色的水流在妖火中越来越细……
陆离知道没有灵力的支撑，再好的仙宝都是消耗。
叶三收起了那道微不足道的水流，朝着殿外飞了几步，妖皇在大殿之上，一动不动。
“呵呵呵，调虎离山？”
“你觉着就凭你，能调动本皇么？”
叶三没有说话，只是避开火焰，并未离开大殿，握着胭脂盒，从头上取下了一支发簪……
金丝翠鸟盯着叶三手中捏着的胭脂盒，陆离知道此时没有妖会注意到他，他捏紧叶三留给他的两叠符纸，朝着城西门飞去，像一道剑光。
从西门向东，又自南朝北，符纸落地消失，城中的石板上，隐约出现了两条交叉的金色的线。
陆离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叶三怀中的仙宝是留着救青菀的，如果他稍微慢了一点，那两个人都是死……
随着最后一张符纸落在北门，城中所有的石板，都浮现出古老的金色细纹。
一片金色的光芒，从四个城门朝着大殿刺去，陆离在北城墙下点燃了手中的另一叠符纸……
火焰熄灭时，他站在大殿之上，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下，看着大殿之外的妖，轻轻松了一口气。
叶三从他站的地方撕下了一张焦黑的符纸，对着光墙之外的妖皇，打开了空无一人的胭脂盒，咧嘴一笑。
“嘿嘿嘿，不是调虎离山，是逼虎离山。”
大殿上一时无声，所有妖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仰望着大殿上的两个人。
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大殿，再也没有一只妖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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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看不见妖皇的脸，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急败坏，只觉着那火焰在片刻震惊后，不屑一顾的笑声传来。
“就算你们是声东击西，炸出了火炎宫埋藏的纯阳之光，又能怎样？”
“呵呵呵，别忘了你身后那座大殿，可是已经坍塌了一半……”
妖皇朝着大殿的方向，吹了一口热气，随着残砖断瓦纷纷掉落，光墙也倾斜了一点。
叶三知道他说的没错，纯阳之光是火炎宫的最后一道防御，原本合着大殿本身，凡是靠近的妖，无一不是找死，只是如今大殿只有一半，这片金色的光芒，连原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夏城埋藏的纯阳之光至少有八百年历史，除去火炎宫长老以上的人，就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古老的秘密。
一个南方丛林沼泽的火妖，他是怎么知道的？
“……火妖？你不是妖……”叶三心中隐约冒出一个可怕的直觉，“你是……日炎。”
尽管陆离看不见妖皇的脸，却也能看出火焰微微一顿，黑袍下传来他不可一世的声音。
“本皇在铜鼎中烈火灼身，九十九天终于不死不灭……本皇之名岂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叫的？“
陆离看着黑袍下称自己不死不灭的火焰，背后升起一阵凉意，他小声地问着叶三，“日炎是谁？”
“火炎宫的黑袍长老。”
难怪火炎宫会全军覆没，难怪夏城会被攻占，纯阳之光之术，一向都掌握在火炎宫的黑袍长老手中。
叶三看着这个曾经德高望重的长老，不明白他怎么会堕入妖道。
“呵呵呵，宫主又如何？成仙又如何？”
“哈哈哈，等我烧死她，别说是秋水剑了，就是墨予来了，也要对我俯首称臣。”
叶三不明白为什么他始终都抓着青菀不放手，火焰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印下淡淡的灼痕。
“你以为烧死菀妹，墨予师叔就打不过你了？”
“他是为了得到青菀的能力……”
尽管叶三没有告诉任何人青菀的实力，陆离也看出那个清美温婉的姑娘，绝非什么娇柔的贵族小姐。
从锁在铜柱上到被南烟救下来，从被妖皇抓走到再看见她，直到现在她都安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没有说一句话。
明明已经被黑袍下的火焰吞噬，身体上却只有淡淡的灼痕。
“你说什么？”
叶三原本以为这妖皇的脑子烧坏了，是在胡言乱语，听见陆离的话心中一惊。
得到别人的能力，那不是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的禁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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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不断划过大殿，光墙逐渐被撕裂。
叶三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三角形的白晶，在铜柱下升起了一道白色的光墙。
“守好这个铜柱。”叶三朝着陆离看了一眼，“没有铜柱，他是烧不死菀妹的。”
陆离打量着叶三，五支发簪只剩一支，六条项链还有半条，随时都可能从脖子上滑落，十指上空空如也，就只有手腕上还挂着浮梦宫的白玉指环，腰间的碧水珠上也全是裂痕。
陆离知道，这颗玉珠再用一次就会彻底碎裂，他们就会彻底被妖火吞噬，然后烧死。
叶三从布袋中倒出余下所有的东西，能用上的也不过是几叠符纸，又从怀中摸出所有的晶块，还有九块，他给自己留了四块，余下五块递给陆离。
“这些符纸可以用来对付他手下的妖，每一张都很贵，你可别浪费。”
“白晶可以用来抵挡妖靠近，里面存的灵力不多，省着点用。”
“紫晶可以用来消灭身边十步之内的所有妖，你只有三块，看准了再用……”
陆离以前从没发现师兄是一个啰嗦的人，只是他也知道，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金色的光墙在流火中倾落，夜空中每一片碎屑都那么美……
陆离握着手中的花镖朝着汹涌袭来的妖群中砍去。
尽管他的速度远在群妖之上，但在这样的围攻中，似乎只有一点点作用。
从团扇所过之处是一片莹白碎片升起，到长刀所落之处只有鲜红的血流出，他再也砍不死周围的任何一只妖。
他拿出叶三的符纸，每一张都尽可能贴在那些很厉害的妖身上，但是比他厉害的妖太多，手中的符纸越来越少……
铜柱周围的白色光墙渐渐消失，陆离看见群妖之外，一袭黑袍朝着铜柱飞去。
他捏碎了手中的一块紫晶，淡紫色的光所到之处，再也没有一只妖纠缠。
赶在妖皇之前，在铜柱下捏碎了一块白晶，抬头对上了黑袍下的火焰，似乎在无声的嘲讽……
白色的光墙在火焰中渐渐黯淡，一袭碧绿衣裙在铜柱上散开，如同缠绕着春烟。
无数流火朝他袭来，陆离有些茫然，这次躲不掉了吧……
他听见叶三朝着他大声喊着什么，身体却没有反应。
他看见一圈又一圈的光离他越来越近，淡紫色的光圈中，是无数莹白碎片升起……
终于一个沾满胭脂与灰的背影，落在他身前，捏碎了手中最后一块白晶。
陆离看见叶三从头上取下最后一支发簪，披散着头发，敞开的衣衫在风中飞起，朝着妖皇刺去。
黑袍吞噬了铜柱上的一袭碧绿，火焰从天倾落，照亮了一片废墟……
发簪碎落在地，他听见火光中传来最后的声音。
“师弟走，别守城了。”
“人在城在的人，是身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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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冲天的一瞬间，陆离以为天亮了。
他看着手中叶三留给他最后的一块白晶，又看了看南城门。
妖皇此时专注地吞噬着青菀，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凭他的速度，加上这块白晶，从这里逃走并非是什么难事，只是火光中有他不想放弃的人……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玉坠，其实从遇见蒲兰之后，这枚玉坠就再也没有亮起过，像是在月色中陷入了沉睡，无论陆离多努力，都没有再唤醒过它，就像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玉坠。
没时间多想了，妖火在大殿上蔓延，火光中是倒在他身前的背影。
陆离捏碎了手中的白晶，朝着火光中飞去，他不能看着叶三就这样烧死在妖火中。
就算他依旧不知道故事中人在城在那样悲壮的深情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
叶三死了，西宫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