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还在穿靴子,鲍佑父子俩已下楼梯去了。
“妈妈,你好了没有?快点下来。”
鲍贝爬下一个楼层,不见阿紫或没听到阿紫的靴子声,便开始往楼上大声地喊叫。
阿紫匆匆关上大门,想快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楼梯。
阿紫一边走一边突然间笑起来。
阿紫是笑以前那个自以为动作神速,立在门边大声催促鲍佑父子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讨厌慢慢吞吞走不出家门的这两个男人。原来不是走不出,是父子俩压根儿就没想往门外走。
“妈,快上车。”
“磨磨蹭蹭,干什么?”鲍佑早就发动了车子。
阿紫只是笑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常态下,女人似乎永远不可与男人比速度。男人是干练;女人是婆妈。男人是简洁,女人是花哨;男人是风,女人是缥缈的云。
男人强在做事的思维步骤,女人专注于做事的全面与完美。
方向盘在鲍佑手里,不待阿紫发声,鲍佑已开向菜市场。
“佑,去菜市场干什么?”
“爹娘不吃饭啊?我们下去不吃饭啊?”
阿紫想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来。
阿紫想夸鲍佑这么孝顺,又想对鲍佑说,
“佑,你爹娘那边不用买菜了吧?”
鲍佑爹娘与弟鲍杰夫妻同住在梅城一幢楼。那楼在梅城大马路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鲍佑家老房子歪歪斜斜要倒塌样子。鲍佑娘狠狠心从城里大姑小姑那里各借了一笔钱,索性把家从梅城丛中移到了梅城边缘-------空旷又杂草丛生的马路边造了一幢楼,三层。
那时的马路坑坑洼洼,阳光的日子,尘土飞扬;绵绵雨季,雨水积满一个个坑洼,接着肆意流窜。鲍佑家沉浸在尘土里,仅管很少开启门窗,但家里总有的是灰尘。那些雨滴打落尘灰的日子,鲍佑家又像沉浸在水潭里,湿漉漉的,让人呼吸不畅快。小时候的鲍杰肺发炎了好几次,可能是灰尘吃多,水泡多了。
一年后,鲍佑家隔壁陆陆续续造起了几幢楼,对面造起了厂房,离鲍佑家不远处,江镇政府楼也在开始建造。
马路上车子多起来了,有开往宁市的,有开往鲁江大市的。仅管尘土还是飞舞,但那已是一种热闹繁华的烟花灰烬。
鲍佑娘左思右想,终于找到挣钱的好商机------充分利用地利,人繁,在自家房子一楼开了家小饭馆。
鲍佑娘身板高大,面色祥和。生意做的有板有眼,不是说挣到了很多钱,而是人人愿意跟她打交道。攒了些钱,鲍佑娘更大度,尽量给顾客便宜,一些小抹小零都给抹了。梅城里的人上店里吃饭更像是在自家吃饭一样,付也可以,不付也可以;少付也可以。
阿紫嫁给鲍佑那年,好多人拉着阿紫说,
“阿紫啊,你的婆婆真的是个大好人。胸怀广得像门前的大马路,梅城难寻啊。”
阿紫最先工作就在江镇医院,认识了梅城的鲍佑,结婚后就和公婆一起住在饭馆楼上。几年下来,阿紫感觉婆婆真的是好人。仅管是个农村妇人,但她那种胸怀气度不是梅城妇女可以比的。
阿紫敬重婆婆。阿紫在梅村的几年,唯婆婆是从。一家人和和气气生活,快快乐乐工作。
鲍贝出生后,阿紫和鲍佑就次序把工作调往了宁市。
阿紫,鲍佑到宁市后,鲍佑娘呼了一口气,一个儿子尘埃落定。接下来该操心鲍杰了。
鲍杰和鲍佑很相像。
但鲍杰很钝,书读不进,初中没上完就放下了书包,接着就成了东不就西不就的社会“名流”。
除了流来一个个女朋友,鲍杰什么都没干出来。鲍佑娘看着鲍杰带来的一个个“儿媳妇”,心里甚恐慌。鲍杰,谁才是你的媳妇啊?
当鲍佑娘要儿媳妇时,“儿媳妇”们像昙花一现样全不见了。当“媳妇”们吃了饭,真的要成鲍杰媳妇时,她们都看不上鲍杰的“钝”与“流”。
鲍杰就这样流到了三十余岁。
鲍杰累了,不想再找什么媳妇了,然鲍佑娘却信心满满。儿子鲍杰“一表人才”,门前大马路已经胶上了水泥,路边上立着的是三层楼房,楼下饭馆生意盎然,还怕娶不进一个儿媳妇?
前年,鲍佑娘花了多年积攒的近十万,终于在里岙找到了儿媳妇,刁媚。
刁媚身高且匀称,面相扁平,两眼上斜,嘴角下拉。
刁媚望着鲍杰的帅,望着水泥马路边上的三层楼房,更望着人进人出的饭馆。想想自己都已经三十岁,青春不再妖娆,却又如此幸运,得了一个大元宝。
马路边的三层楼房,鲍佑也是有份的。
刁媚一听这事,不高兴了好几天。
鲍佑娘说,“媚啊,放心吧,鲍杰哥嫂都是有职业的。这个饭馆总要给没职业的鲍杰和你开的。”
刁媚一听就心生一计,
“何不现在饭馆就给我和鲍杰开?”
“鲍杰娘开着,这赚来的钱又不能全装进我刁媚的口袋。”
于是,去年,刁媚就向公公婆婆提出,饭馆转给她夫妇开,公公婆婆可以给他们打下手,刁媚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会付公公婆婆每人工钱的。
鲍佑娘摸着自己拿过的锅碗瓢盆,抚着自己撑起来的家当,一声不吭了好几天。
“娘,儿女都成家了,您和爹就歇歇吧。”鲍佑说。
“娘,只是饭馆由刁媚来开,您不是还在店里嘛?”鲍佑姐鲍钱说。
娘还是不响。
阿紫知道,娘的一生奋斗都在这饭馆里,娘的心也在里边了。
阿紫嫁过来后,娘掌管着家,阿紫就像女儿一样听话。一家人不是过得很好吗?现在媚嫁过来不到一年,就要娘让位了?娘是家门前的大马路,现在要娘做饭店帮手,怎么叫娘伸得开手脚?
鲍佑娘老是站在大橱镜前查看自己的面庞,抚梳两鬓的发际。是不是自己老了?没用了?一旦失却饭馆,娘觉得自己再也精神不起来,从此就老了,等死了。
那个晚上,同睡三楼的鲍杰夫妇终于就这件事开火了,先是刁媚冲着鲍杰喊,
“你,你这没用的东西,这么大了,还在爹娘舌头下生活……”
“你不养老婆啊?”
“你不生孩子啊?”
鲍佑爹娘穿着睡衣从房间出来。刁媚把矛头说向爹娘。
“爹娘,你们老了,钱也赚够了,为什么不把饭馆给我们开?”
“难道你们想给鲍佑,鲍钱开啊?”
爹娘欲说又止。
“鲍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刁媚又开始开骂鲍杰。
鲍佑爹扶着鲍佑娘进房间去,鲍佑娘眼泪滚了出来。不知是心疼被开骂的鲍杰,还是感觉自己真的是该无奈地退了。
次日,饭馆便由刁媚接管。
刁媚喜气洋洋地呼客收钱了。鲍佑爹娘则失落又失魂地打着下手。
饭店,什么吃的没有?刁媚的饭馆也应该是如此。
阿紫好几次提醒鲍佑去梅村不用买菜的。
但鲍佑总是说,“什么应有尽有,爹娘舍得吃啊?”
那倒是,没有刁媚允许,娘会去拿只猪蹄烧烧?
今天,既然去梅村,那就得好好地去看爹娘,买点爹娘喜欢的。
鲍佑开了车直上菜市场来了。
平日里不买菜的鲍佑一走进菜市场,灵感乍现。
鲍佑爹喜欢吃猪蹄,鲍佑买了猪蹄,一买还买了俩。鲍佑娘喜欢吃海鲜,鲍佑一见鲜活、泛着碧绿鳞光的白扁鱼,拿了袋子便装。
不容阿紫挑三拣四,讨价还价,便已经交易成功了。
鲍佑甩出一张又一张百元大钞,生意婆,生意公笑眯眯地接着钱,又挑拣新点的找零递过来给阿紫,阿紫接着找零。生意婆,生意公又悠悠地望着鲍佑,悠悠地望着阿紫。难不成是遇到富翁与幸福的贵夫人了?
一塌糊涂的菜市场,鲍佑却帅了一地。
死鲍佑,当钱不是钱啊?买了两样就花了半千,以后坚绝不可让佑进菜市场。阿紫心里一刻不停地这么想。
“佑,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你爹你娘不吃啊?”
“干嘛不吃啊,只许你孝敬你爹娘啊?”
“妈,我饿了。”
“去糕点部买几个馒头垫垫肚子。”
拐到糕点部,鲍佑又开始掏钱。
“干嘛?”
“我娘喜欢吃糯米团。”
“啊?这你也知道?”
鲍佑什一口气打包了四箱子,两箱甜的,两箱咸的。
阿紫看得目瞪口呆,搞批发啊?
终于走出菜市场,阿紫直奔车位,鲍佑和父子又拐进了旁边水果店,抱了俩大榴莲出来。
“爸说奶奶喜欢吃榴莲。”
“买,买,只要爷爷奶奶喜欢的都买。”
鲍佑放稳了东西,钻进车来。
“佑,你妈说她喜欢银泰里那件貂皮大衣,要不我们也买了去?”
“切,我妈从来不逛银泰。”
近十点半,鲍佑终于把车开上了梅城方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