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聂隐娘是出生在将军世家,她便是魏博大将军聂锋之女。当年魏博与荼儿国两军交战于边关要地陈许,两军对垒中,聂锋兵法出奇,勇武过人,率将士击得荼儿国军队节节败退,陈许节度使眼看败军之势无力回天,但又实在担不起陈许失守的重责,顶不住朝中的巨大压力,开始下诡手,派遣江湖爪牙四处寻找布蛊魔人,想以小人之法给聂锋施法下咒,以布褛玩偶之蛊术狙击聂锋一家脉门。
那请来的布蛊魔人通晓人间邪门妖术,谁愿以自己性命作担保,注入自身缘劫为绑缚,所下的咒言便能灵验。但咒门若破解时,请术者也当在毒咒轮回中毙命,这便是蛊咒术的厉害之处。那陈许节度使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已是官帽不保,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即将不复,只能搏一搏,以死抵命。于是他便答应了那布蛊魔人,开始施法下咒。
那布蛊魔人告知陈许节度使,聂锋一家满门神将,皆为人间英豪,血气方勇,锐猛刚常,难以找到家门虚风穴口下蛊,需得等待他家里有病弱之人时,方能有机会下咒。陈许节度使一听,大笑之。他知闻聂锋妻子在魏博的家中怀有身孕,聂锋乃是临危受命出征,人尽皆知,故而他的聂家将受他激励,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女子怀孕,乃是身子骨一生中最为虚弱之时,有此良机在,便命布蛊魔人潜入了魏博国中,入得聂府来,在聂锋妻子枕下埋放置了人偶,施毒术咀咒聂锋妻子腹中胎儿。此咒便是天下最毒的邪胎蛊咒——噬亲胎之咒。
不久后,陈许方面,荼儿国大军节节败退,陈许节度使故意放弃坚守,让出了陈许,退回到荼儿国境内。聂锋大胜,占领了陈许后,便把临盆的妻子也一起接了过来庆贺,陪伴她临产,于是聂锋一家住进了昔日陈许关内最著名的将军府。
聂锋的妻子一到,便入了魔胎咒阵,那府邸实为布蛊魔人精心准备,是陈许节度使布下的咒法陷阱。诞下那名女婴后,聂锋妻子经常看到女儿的肚皮上,若隐若现的浮现有张婴儿人脸,耳鼻口眼齐全,甚为骇人。也不知是自己身子虚弱,一时眼花产生幻觉,还是另有其他显兆,但有此奇闻异事,还是告诉了聂锋。聂锋知道后,连忙请了城中茅山道士来看,那道士一进门便日家风中邪,家门将有所不幸,胎儿附体有毒咒,乃传闻中黑风妖邪的最毒魔咒,无从破解。此女婴不仅将来胎中有胎,不断轮回重生,且气血凶邪,不食娘奶,不食他物,唯独母亲和家人的血肉能供给她营养,保其长大,这便是千年不遇的噬亲胎魔咒!
聂锋一听,火冒三丈,哪有这等子怪事,真乃满口胡言,一怒下,便将那胡说八道的道士三棍子打死了去。但不久后便发现那孩儿真如道士所言,不吃不喝,几月不曾进食。聂锋妻子心疼,当娘的哪能眼看孩儿遭罪,便来抱她,母女两在房中哭哄睡觉时,深夜身边无其他人,那女婴突变吸血厉魔,露出邪胎本性,咬在母亲脖颈处,开始吸食鲜血,啃食母亲血肉。聂锋闻声赶来,见妻子倒在一旁,血流如股,话不多说,举剑便展死了那妖胎。不想头颅刚一落地,肚腹中便又生下一名幼小女婴,这便是胎中胎的魔咒:咒术不破,胎中胎便一直轮回重生,直到吃尽同族亲人,诛毕九族。
聂锋妻子捂住脖根处,连忙呼唤聂锋:“夫君且慢,切莫动怒。杀了孩儿也未必能解咒,毕竟是咱两亲生之骨肉,为娘的本就该为孩儿献身一切,哪怕她真要吃奴家的血肉,奴家也心甘情愿。这孩儿中了鬼邪奇术,不吃不喝,已是为娘亲在忍耐**,无奈寻食果腹乃是人生来本性,不能怪她。按照茅山道士所言,现如今已吸得娘血,吃得娘肉,人头落地,也诞下了第二道‘胎中之胎’,仍是你我亲血骨肉,你要好好养育咱们女儿,寻求破咒之法。奴家就不信,咱们聂家如此苦命,走不出这无尽痛苦轮回。”
聂锋痛哭流涕,眼看着妻子就这样断了仙气,驾鹤归西,夫妻两就此阴阳相隔。聂锋抱起那鬼胎,只见她嘤嘤哭叫,好不乖巧怜人,模样又与自己无异,标致可人,正是自家骨肉,心中再是气恼,也再下不得手去大义灭亲,便朝那婴儿吼道:“这下娘也没了,你这怪胎也吃不了甚,作不了乱了吧!”不想那女婴竟当堂回道:“只有三月。我虽得了娘血,这三月内我无需再食其他,只需喝水便能长大。但三月内不破除邪咒,我便还要再食亲人之血,不然自己便要饿死了去,再诞怪胎……”
聂锋大惊,正心中惊慌,已是乱了神志,不想门外此时来报,说荼儿国大军打了回来,聂锋心想定是那陈许节度使搬了救兵卷土重来了,这府邸咒印也定是他的圈套,一切都是他算计好了的。于是也不管那许多,兵事要紧责任在身,连忙将女婴裹入怀中,持剑便跳出府门外来,率军出得陈许关外来迎击。谁知此次领军的不再是那陈许节度使,而是那荼儿国王爷太史孔玄亲自出征,前来求战。
聂锋呸道:“一丘之貉!”将胎儿背到背上,手执聂家灵隐剑亲为先锋,与宁王手下的第一勇将——铁面判官在阵前厮杀起来。两雄较阵,武艺双飞,两人皆是骁勇善战,技法高明,对阵半个时辰仍不能分胜负。正杀得兴起,不小心背带有松垮,聂锋背上孩儿便掉落下来。
那宁王早就看到聂锋背着孩儿在战,被他背水一战的决心感动,心中敬佩,跳下马来便在那女婴落地的一瞬空当,将那孩儿救下。聂锋分神之际,被铁面判官找准了空隙,一刀飞刃斩落马下,断了元魂,自此,魏博一代神将就此陨落,聂锋手中的灵隐宝剑也被宁王收去,聂家军被宁王退逼出陈许,败走边廊。荼儿国大军再度进驻陈许,获得大胜,而宁王太史孔玄也感怀敬佩聂锋是一代英豪,便将他的孩儿留在了身边抚养。
此时,那昔日的陈许节度使连忙来求见宁王,他因当时战事不利,被剥去节度使原职,官阶连降三级。听闻宁王已胜,便连忙来邀功请赏,告知为何聂锋会败,皆因为他计用得妙,请人施了邪术,狙击了聂锋妻女,乱了聂锋心魂,聂家军才方寸大乱。宁王一听,大惊,连忙问他是施了何术,那节度使偷笑道:“最邪鬼咒——噬娘胎之术!胎儿会吃食娘亲、父亲和身边所有亲属,直到聂家血脉断绝。”
宁王一听,心感大恸,颜感悲耻,浑身开始剧烈发抖,半天竟不能语。那陈许节度使连忙问宁王身体何恙,宁王身边铁面判官气得一刀亮鞘,挥刀便要斩落了这没耻狗官的人头,却被宁王拦了下来。这两军交战,虽为敌寇,也当光明磊落的对阵沙场,怎能以如此奸毒恶狠之计,阴杀咒害人家一门性命。无奈这陈许节度使乃封疆大吏,是皇帝身边亲信之人,不敢直接斩了,只能回去之后禀奏皇帝,再治罪与他,于是便饶了他狗命。孰知皇帝知晓后,反而觉得陈许节度使有功,况且他对那里最为熟悉,还赐他官复原职,驻守旧地陈许。
宁王听闻了此事之后,既感愤慨又感悲痛,总觉自己也有罪于聂锋一家,有愧于聂锋之女。便将这女婴一直带在身边,并命铁面判官去江湖中打听,有何法能解开这邪咒。因她是隐藏在婴儿腹中的胎儿,故宁王为她取名“隐娘”。这女婴有娘血保元,无需进食便能成长,且身体机理代谢飞快,几个月便长成了六岁孩童模样。宁王觉得再不为隐娘解除此咒,隐娘再活些日子,便要变成活生生的童姥,要不了多久便会英年早逝,便连忙来峨眉山万佛顶,求拜白娘娘菩萨赐解救之法。
白娘娘真仙当山显灵,便问宁王和铁面判官,是否有找寻到那布蛊魔人踪迹。那铁面判官言道:“跑遍了陈许和荼儿国境,即便是魏博国也了无踪迹,看样子是四洲游荡的妖僧魔道,无从找寻,还望上仙指点解救之法。”白素贞听闻,便道:“找不到施蛊之人,也别无他法,只能认受罪孽。因她的胎咒已然应验,蛊术预言既已发生,身带有噬娘之罪,要解开她身上蛊咒,需以带罪身,受世人最恶毒谩骂诅咒,历经旁人冷眼怒目,背负一身骂名的到父母坟前跪悔,方能诉尽罪孽,洗净虔身,刺激心元,涤荡和震醒命运本来缘轮。此时方才算是从内外解除预言魔咒,跳出轮回。”
于是,宁王便忍心将年幼的隐娘送回了魏博国,将她放在了昔日聂府的旧址。宁王与铁面判官装扮成魏博子民,跟在民流之中远远观望隐娘,看魏博国的民众究竟如何看待这聂家一门遗孤。只见聂隐娘在出得聂府时,便被魏博民众认出,众人皆言,莫非她便是被敌国宁王救走的聂锋之女,是那吃娘的怪胎?好一个认贼作父的叛国妖孽,实乃克父克母的扫帚妖星。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满街轰骂起来,并向隐娘扔来脏物脏水泼击之。
只见隐娘在从聂府到父母坟前的一路上,犹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被魏博子民围着指点,受千人捶打万人唾骂。宁王和铁面判官躲在人群之中,将一切看在眼里,只看着隐娘一步步泪流满面的走过了街道口,在父母坟前跪下之后,果然身上的蛊咒纹开始消除,待到隐娘磕头谢罪,似乎魔咒便开始解除,咒印消失。但隐娘也因此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只见她在坟前浑身颤抖,心胆俱裂,头发瞬间几尽全落,全身也由孩童体态刹那间长成了青年女子,成了一光头少女。众人皆骂她遭了报应,活该,再要不了几月,便可老死。说着,便又再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再见隐娘时,宁王万万想不到,她已然成了天下闻名的第一杀手,竟可单刀直入荼儿国皇宫禁地,并在皇帝太史重国的面前,当庭刺杀了前来献送美女的陈许节度使。她以曼陀罗修花大法的飞雪瞒天刃,斩断了众守卫军的手中刀剑,一剑撩心,刹那间便穿透了那陈许节度使的心脏,吓得皇帝屁滚尿流,滚地便逃。宁王听闻后大惊,连忙赶来救驾,只见皇庭内众军倒的倒,昏的昏,断肢残臂,溃不成军,皇帝则已逃得没有踪影。
宁王连忙喊道:“众孔玄军听令,退出殿外,守住四方门户,莫让其他人进来。”说罢,又对着刺客喊道:“现身吧,隐娘!我知道是你。”
只见一片曼陀罗花瓣卷成人形,显出隐娘形态,环眼圆睁道:“看,我要谢谢殿下,让我解除了咒印,无需再做个吃食亲人血骨的妖胎,也不用再做长得飞快的早死冤鬼。当日离开我父母坟头后,我便入了曼陀罗花院神殿削发为尼,精心钻习师太教授我的曼陀罗修花大法,研习如何让剑法化作飞雪,漫天纷飞去,成为无孔不入,杀人于百步之外的神器。在我炼成此技法时,便知晓,那老贼的死期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为自己,也为家人报仇雪恨了。”只听聂隐娘捏着自己手中的剑,愤然道:“你宁王都杀不得的人,我也只能靠我自己手中的剑刃!”
宁王道:“看来是你对我当年狠心将你送回魏博老家,记恨在心。”
“谈不上恨。只是自那天起我便知道,虽终于又做回了人,但似乎并没感到一丝欢呼雀跃的振奋,因为迎接我的并不是人生的重新开始,而依然是世人的唾骂和愤怒诅咒,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容身之所,走到哪儿我都是妖孽,我只能遁入佛门,用清净,去学会接受那不被世人接受的现实。”
宁王解释道:“恐怕没有那么悲凉可怜吧,至少我和你爹娘并不这么认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当时的决意,和你爹娘当年对你的决心。你遁入佛门,难道佛家的悟世阐理和看待世界的方法,你一概没有研学?只苦练这催天盖世的无双剑法,难道只为了成为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只为了替自己报仇雪恨?”
“不错,自打我开始练剑,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对我下咒的那老贼,将以何种惨状,死于我铺天盖地的飞雪花刃之下。这便是因果循环,轮回业报。他怪不得别人,怪只怪当年自己腹黑心狠,将自己的性命,也下入了如此毒咒之中。”
“而今你已替家门雪了恨,如愿了,但却也即将成为荼儿国和几大邻国的头等通缉要犯,成为江湖中人最想缉拿、朝廷悬赏最高的刺客,你又有何打算?一辈子逃避下去?”
聂隐娘不愿回答,也不想去想以后的路,只是大吼道:“难道一直等您去劝诫那狗皇帝,再治罪与那陈许老贼焉?您本是我魏博国和我爹娘生前的最大敌人,肯救我已是对我仁至义尽,我不指望您还要为我报仇雪恨,而去跟你的皇兄交恶,犯下顶撞帝君的重罪。”
宁王道:“我要说服皇帝治罪于陈许节度使,不单单是为了替你报仇雪恨,更是为了替聂家和天下人要回一个公道。不错,你本是我敌国大将之女,我本没必要救你,但我还是将你带回了身边,只因为我尊重生命,佛教我一心向善,心随本性,行随所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当你学会看淡命运,心中有所放下时,才是真正的轮回破咒,开始新生……”
“不必多言,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只见隐娘挥手打断道:“先父当年使用的灵隐宝剑,还在王爷手中,还望归还于隐娘!”
宁王听罢,便从腰间拔出了那把聂家灵隐剑,说道:“汝父之剑,暂为本王保管,待你心如明月,看淡世间悲恶无情,学会放下,剑自然回你手中!”聂隐娘听罢,看来是太史孔玄还不想把宝剑归还,便要来抢,却见铁面判官从檐下匆匆飞来。隐娘不想多生是非,便连忙化作曼陀罗花瓣,又消散了身形,隐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