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莞尔”等人离开,回了帽儿山。剩下的是青峰山一伙胡子,留下来等候顾绅。
大约一个半小时,顾绅等人才到。
风吹木叶,簌簌地响,顾绅的喘息却已渐渐平静下来。
天近黄昏。
岗楼旁顾绅等和跳蚤在两旁作了埋伏。
岗楼前摆上长桌供应茶水,小青葱坐在那儿。
年轻的胡子们,抢着了不少的东西,发了邪财。有的穿着两件马褂,有的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个戒
指,都扬扬得意的在那扭,鼻孔朝天,鼻子里哽哽的哼。
钻山豹子在吃花生,一粒粒的在剥。
树阴下摆着长板凳,钻山豹子在吃花生,一粒粒的在剥,剥着花生。
离倾雪忍不住悄悄道:“你在想什么?”
顾绅闭着嘴。
离倾雪道:“怎么不说话。”
顾绅道:“留着力气,一会儿杀鬼子?”
离倾雪也闭上嘴。
狗蛋对张国强道:“一会儿你可别尿裤子……”
张国强突然道:“你才尿裤子?”
另一侧的跳蚤道:“你们听好了,呆一会儿谁也不许浪费子弹,给我瞄准了打。不然,瞎了炮手的称号。”
“是!”
跳蚤闭起了嘴,闭得很紧。
一个炮手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
跳蚤冷冷道:“闭嘴,你不明白的事多了,山炮。”
那个炮手道:“但是我却不能不想。”
跳蚤道:“想什么?”
那个炮手道:“他要我们埋伏在这儿,一定没甚好意,所以我更不懂你为什么一定偏偏要……。”
跳蚤道:“没有人要你来。”
那个炮手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跳蚤瞪了他一眼,他已也不敢再说。
岗楼外的官道旁的树林,栓着几匹骏马。
一个黝黑而健壮的小伙子,带着笑看守着这些马匹。
冈田春生带着他的日本宪兵离这儿已经很近。
狗蛋斜着白眼,瞧着张国强,冷冷地道:“你小子别轻举妄动?”
张国强瞪眼道:“为啥呀?”
狗蛋道:“要听指挥?犊子玩意。”
张国强道:“你要让我杀鬼子,我回山请你喝酒。”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又道:“我那有一瓶好酒。”
狗蛋忍不住抢着道:“你还喝酒?”
张国强摇着头道:“我没喝,只尝了一小口,太辣了。”
狗蛋道:“这是啥话?完蛋玩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怕辣。”
张国强瞪眼道:“那可是老毛子酒。”
狗蛋道:“我们咋没听说过?”
张国强瞪眼道:“因为你还不配喝。”
狗蛋瞪眼道:“我不配,你配?”
张国强得意道:“呵呵,我可喝过的。”
狗蛋瞪眼道:“你少卖关子好不好,那玩意倒底是什么?叫什么?”
张国强跷起了泥脚,悠然道:“他叫伏……你家。”
张国强本已趴着,突又坐了起来。
幸好别的人都没有注意他,都在盯着前面,狗蛋道:“这伏你家是什么?”
“趴下。”
顾绅压低了语声,但声音又刚好能让张国强听得见。
“鬼子来了?”
翻江龙道:“你白话(瞎说)什么,鬼子来了。”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听我命令。”
“都不需乱动。”
张国强道:“鬼子好多人?”
狗蛋道:“嗯,我看你能杀几个。”
“鬼子也不小啊,我听说倭寇都像矮猪猡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当家的说……。”
顾绅蹙眉道:“闭嘴,想死么?”
冈田春生还奇怪,为什么这里这么静,前面岗楼哨卡怎么会有个孩子在那儿喝茶,“啪啪!”跳蚤
先开了枪。
四个炮手一起开枪,撂倒四个鬼子。冈田春生立即组织鬼子向跳蚤一侧还击。
“啪啪!”小青葱那面也开火。
顾绅悄声道:“上!”
顾绅,雷倾雪等人刚跑出几步,那个张国强疯子似的叫道:“杀啊!”
顾绅一愣神儿,蹙眉道:“你ma的,笨蛋!”,这真是骑虎难下,顾绅一个前滚翻,离鬼子更近了。
鬼子有几个听见响声的回头,立即叫道:“八嘎,这面也有……。”
他还没叫出声,就见到一张狰狞的脸孔,到了眼前。不,还有一张可怖的面孔,和一张毛脸怪物。
“杀鬼子啊。”跳蚤、小青葱一起带人冲了下来。
刹那间杀声震天,血光飞溅,冈田春生的宪兵队尽数被歼。
大家惊叹着,却还是有点怀疑。这一次杀敌三十,缴获武器弹药若干。
“人家杀鬼子能赚个名誉,受伤的还能坐上破车?”
“杀鬼子不分多少,也不分先后。”
“看来你这小子办事有根,真不错。”
“我们有天兵天将啊。”
顾绅双手一捂脑袋说:“哎哟!老天爷呀!那是我干的吗?我就觉着好像做了一场梦!”
“快说正经的吧。”
大家惊讶着,都有点羡慕:“那狗头还真有点道行?”
突然狗蛋一张脸上就流下来鲜红的血道子,道:“瘦猴子,你个蠢蛋。”瘦猴子惊魂未定的眼睛直
勾勾地盯着眼前被自己杀死的鬼子,一堆血沫子堆在那肚子上,鲜血还在咕嘟嘟地往出冒,真像才被
屠宰完的肥猪一样。而他腿肚子转筋,两条腿站不稳。
狗蛋嘟哝了一句:“这事闹的,全怪我粗心大意,引来了衰鬼。”
张国强稳了稳神,还觉得晕乎乎的。
钻山豹子就站在后面的树阴下,用一顶连边都破了的马连坡大草帽盖着脸。
狗蛋皱起眉头在骂:“瘦猴子,怎么回事?你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山炮。”
“好了,好了。”翻江龙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打鬼子的都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大家一起来。”
雷倾雪听到这里一皱眉,迅速地看了一下表,急对顾绅说:“这一次鬼子损失不小,不久必来报复
,我们得隐蔽几天。”
小青葱冷冷道:“钻山豹子。”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推,懒洋洋地挺了起身来。
这个时候的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这挺直了身板,可是威风凛凛,叫人看着害怕。
小青葱几步蹬上竹篓。
“迅速撤离。”
顾绅道:“撤离。”
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既简单,又干脆。
总算停下来歇口气,顾绅懒洋洋地摸着肚子,道:“都饿了。”
跳蚤笑了,道:“我也饿了?”
那边张国强还在那儿发怔,翻江龙沉下了脸,厉声道:“你别在这儿给老子丢脸?”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个霹雳,连聋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张国强正怔着,突然被他一吓,竟被他吓得跌坐了下去。翻江龙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鸡似
的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忽然对他咧嘴大骂,道:“你怕什么?还不走?连个白脸书生都不如。”
他不骂人还好,这一骂起来,一张嘴几乎已咧到耳朵根子。
张国强脸都吓白了,吃吃道:“我……我……”
翻江龙道:“丢人,丢人。”
各回各山。
老太婆把救回的几个人都安排妥当,来看孙子!
“奶奶?”
“没伤着吧?”
顾绅道:“没事!”
老太婆道:“这一次,打的好啊!”
顾绅道:“是运气好。”
老太婆道:“休息一晚,明个得防鬼子报复。”
顾绅点头道:“嗯,咱怕得搬家了!你说呢奶奶?”
老太婆道:“狡兔三窟。好啊!”
毕依莲毕竟是行伍出身,在帽儿山休息了一天,已恢复如常。
顾绅道:“毕先生,身体恢复了。”
毕依莲道:“这一次真的要谢谢顾老板,不然我真的要见上帝了。”
顾绅仰面大笑,道:“小心点,上帝很好客,见了他就不让你回来了。”。
“顾老板真是幽默……”
毕依莲痴痴地出了半晌神,忽然长叹,道:“当初以为顾来办是个十足的混蛋,没想道那个凤三刀比你还不是东西,好一个杀不尽的仇人头!”
顾绅假笑道:“毕先生,你是在夸我么?”
毕依莲道:“是啊,我觉得你算是个好东西。”
顾绅道:“噢——”
顾绅无奈的笑着,换个话题和她聊的火热,黄瓜陈跑来道:“顾老板,有药吗?”
顾绅白了他一眼,道:“药?没有。”
黄瓜陈道:“周老板,要感染了?”
顾绅道:“噢——没事,我这忙着呢吗,回头再说。”
黄瓜陈道:“要感染了,得给他找大夫?”
顾绅道:“噢——纪骁龙是大夫,找他。”
黄瓜陈道:“要感染了,纪大夫说他没药?”
顾绅白了他一眼,道:“药?没有。找六子。”
黄瓜陈道:“六子下山了,去找药?”
顾绅道:“噢——那就等着吧。”
毕依莲道:“啊,我跟你去看看。”
望着她的背影,顾绅无奈道:“唉——真是没眼色。”
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大地犹在沉睡。
远处刚传来一两声鸡啼。
一个人慢慢地从熹微的晓色中走过来,他急匆匆地。
晨雾刚升起。
雾也是冷的。
六子的脸也是苍白的,虽然拉紧了衣襟,还是冷得不停发抖。
在雾中看来,六子神色间却已显得有些疲倦,憔悴。
翻江龙静静地看着他,冷漠的目光已渐渐变得温柔,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累了。”
六子道:“累的应该是你,你本该多睡一会儿的。”
翻江龙道:“我睡不着,……”
六子垂下头,道:“你睡不着,我怎么能睡得着?”
翻江龙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六子的手。
六子的手冰冷。
翻江龙黯然道:“山上缺医少药的对不住了。”
六子道:“我知道。怨不得你。”
翻江龙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着我吃苦。”
六子抬起头,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怕吃苦,什么苦我都吃过。”
翻江龙轻轻道:“只要你能对我好一点,不要看不起我们是胡子,就算叫我死,我也愿意。”
六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要是抗日,我就会对他好一点。”
翻江龙道:“抗日,我翻江龙可是一马当先。”
六子忽然笑了,道:“为人都要活着,活着就要吃饭,自古道:‘胜者王侯败者贼’,古今一理,你骂他是匪,他说你是盗,孰匪孰盗。”
他的笑容就像是雪花,显得分外灿烂,分外晶莹。
毕依莲看着外面的大雪,竟似有些痴了,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家现在是什么样?不知道下雪了没有?”
鬼冢一雄摇摇头,他带一个中队的鬼子到了青峰山下。
突然下起了雪,鬼冢一雄道:“我最喜欢看到雪,它就像是日本的樱花。”
“我会常常看的,只不过,现在却很难看到……”
日本兵笑道:“这一次一定要剿灭这帮胡子。”
上尉笑道:“现在还不到笑的时候?”
鬼冢一雄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道:“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仿佛总不愿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得太多,仿佛宁愿被人看成个冷酷的人。
上尉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想他绝不会不来的。”
鬼冢一雄沉吟着,道:“支那人做事都不可信?”
日本鬼子到了山下,小青葱已经得到信息,道:“秋李子?”
秋李子抬起头,道:“大当家地,怎么办?……”
有风吹过,突听一阵炮声隐隐随风而来:
“秋李子带着弟兄们守住寨门……”
炮声在这愁煞人的暴雪中听来,显得更苍凉,更悲壮。
秋李子动容道:“果然来了。”
秃头兔子道:“嗯。我们要不要先躲一躲?”
秋李子冷冷道:“我从来不逃,也从来不躲。”
只听远处有人大笑,道:“好一个从来不逃,从来不躲,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秋李子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人的耳朵好尖。”
这句话刚说完,那大汉已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跳蚤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和我们并肩的。”
跳蚤道:“你知道?”
秋李子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他扬起脸,忽然沉下了脸,厉声道:“鬼子这回动真格的了?”
跳蚤怔了怔,道:“来了多少人?”
秋李子道:“来了很多的人头。”
跳蚤道:“那我们就取他项上的人头?”
鬼冢一雄仰天大叫道:“开炮?”
“轰、轰。”
鬼冢一雄下令,道:“出击。”
他冷笑道:“杀光她们,统统杀光。”
上尉道:“杀,攻击。”
日本兵一窝蜂的冲锋,道:“杀。”
跳蚤淡淡道:“鬼子上来了,这次不要让他们失望了。”
秋李子皱眉道:“给我狠狠的打。”
跳蚤道:“杀啊。”
雪越下越大,竟然下起了暴雪。
这时候的帽儿山,大家都在欣赏雪景,顾绅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错过了实在可惜,今年的雪来的好早,实在是等不得!”
雷倾雪冷冷道:“天都变冷了!”
毕依莲道:“我们不是仇人?”
雷倾雪道:“不是。”
翻江龙忽又大笑,道:“啊,那是情敌。”
雷倾雪道:“绝不是。”
毕依莲毫无心机的抬头对他微笑,眼里是浓浓的爱意道:“我们作朋友呢?”
雷倾雪道:“我希望和你作姐妹。”
毕依莲道:“姐妹?”
雷倾雪道:“像亲姐妹一样?”两人紧紧相拥。
毕依莲笑道:“我就是像亲姐妹一样。”
顾绅道:“那你不是我小姨子。”
毕依莲道:“我不想认小姨子?”
雷倾雪蹙眉道:“不想。”
跳蚤手下的一个炮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出了口气,喃喃道:“青峰山被日本人包围了……。”
顾绅道:“好啊。”
老太婆道:“多少人?”
炮手道:“大概,很多。雪大看不清。”
翻江龙道:“我们这就支援?”
顾绅道:“就这样。”
翻江龙道:“好,我带弟兄去支援,你留守。”
顾绅道:“奶奶留守,我和你们一起去。”
老太婆怔了怔,道:“为什么又是我?”
雷倾雪道:“因为我去就可以了。”
顾绅道:“没错?”
毕依莲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黄瓜陈道:“还有我。”
老太婆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又忍不住叹道:“你还是留下来,和我做后备!”
纪骁龙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了他,大声道:“快起来;我们出发。”
六子揉着眼,赔着笑道:“有我就足够了。”
狗蛋道:“我准备好了。”
黄瓜陈怔了怔,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狗蛋道:“边儿去,因为有我就够了。”
黄瓜陈心里虽不愿被小看,倒也落得个轻松。
这样一行人走在路上,有谁能不多看几眼的。
狗蛋洋洋自得,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赶车的大汉心里又不禁嘀咕,大汉喝了几大口酒,忽然用力赶上大车,道:“你再慢点,我们就
是赶去奔丧?”
大汉微笑了一下,用十分近乎的口吻,赔笑道:“行,当然行。”
大汉嘴上答应,就是不加鞭,道:“青峰山又不远,反正今天一定可以赶到。”
大汉已落坐在他身旁,又问道:“却不知你到青峰山去干什么?”
大汉显出一副愁容,这愁容愈来愈深,道:“你认得小青葱?”
翻江龙威严的眼睛三分钟内一直在瞅着他,终于忍不住骂道:“袁胖子,你话唠啊?”
袁胖子道:“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翻江龙道:“不知道.”
袁胖子笑了笑,道:“连小青葱都不认得,当然不会是好的炮手的了。”
翻江龙道:“你认得他?”
袁胖子道:“我听说过她,那可是炮手中的神。”他是个老雇工出身,已经四十一岁了。他虽然从小受苦,没念过一句书,却绝顶聪明,能讲古道今,《三国》、《水浒》、《岳飞传》,讲起来滔滔不绝,句句不漏,来龙去脉,交代得非常清楚,真是一个天才的评书演员。
在他为农的时候,阴天下雨,冬季农闲,总是有许多人围着他,邀他讲古,他冬天像盆火,夏天像个大凉棚,谁都喜欢他。
翻江龙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道:“你认得小青葱?”
袁胖子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认得他?”
他忽又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当然知道,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我是去找他的。”
翻江龙道:“找他干什么?”
袁胖子冷笑道:“也不干什么,只不过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一脚踢到阴沟里去。”
翻江龙道:“他是你的仇人?”
袁胖子道:“本来不是。”
他又喝了两口酒,道:“本来他是我的儿媳妇。”
翻江龙道:“儿媳妇?”
袁胖子咬着牙,道:“。”
翻江龙道:“她怎么了?”
袁胖子恨恨道:“她把我最心爱的儿子强抢上山,她……。”
翻江龙皱了皱眉,道:“看来她倒不像是个这么样的人。”
袁胖子沉声道:“她不像,她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