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熙执导的那部短片获得了文化省电影局的好评,被干部们推荐给了人民军所属的4.25制片厂。4.25制片厂的厂领导们看过了这部短片后,都对这位有着三八线从军经历的年轻导演发生了兴趣。他们通过电影大学与俊熙取得了联系,并相约见面和他谈谈毕业后调入4.25制片厂工作的事。时间是2009年的12月25日,那一天恰好是俊熙24岁的生日。
俊熙在约定时间去了4.25制片厂后,与厂领导们谈得很投机,毕竟大家都有过从军的经历,尤其是其中的一位主管生产制片的副厂长,他也曾在三八线以北的哨所里站过岗(不过他是在靠近黄海的西侧服役),彼此之间的共同话题自然很多。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谈话超过了原本计划的一个小时,厂领导们索性邀请俊熙一起去食堂,与大家一同共进工作餐。工作餐是每个人定量的一碗白米饭,四小块腌萝卜块,四小块红烧五花肉,一条炸鲫鱼,外加一小碗酱汤。望着眼前这丰盛的工作餐,俊熙不得不感叹到,人民军所属的制片厂果然是朝鲜电影界最令人羡慕的单位,他对毕业后如果有幸加入这个大家庭也更增添了一番憧憬。
然而,当俊熙回到家里,准备向他的父亲和继母报告今日去4.25制片厂,与领导们面谈之事的时候,他却发现父亲和继母都没在家。屋子里的土炉子是冷的,完全没有起火的迹象,这说明他们俩应该一大早就出门了。俊熙当时也没有多想,依旧保持着愉快的心情,沉浸在毕业后进入4.25制片厂工作的乐观幻想里。收入高,社会地位高,待遇高,无须为高额的电影制作费担忧,必要时还可动用飞机大炮无偿为剧组服务……啧啧啧,这些美好的前景,真是只要想想就会让人感到激动。趁着这股高兴劲,俊熙干脆自己动手点起了土炉子,把屋子烘得暖暖的,等着迎接父亲与继母的归来。然而,直到傍晚,他们俩也没回来。炉火渐渐熄灭了。下午六点的天色已如午夜般漆黑。由于电力供应不足,市政当局早在几年前便取消了市政供电,普通百姓的家里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蜡烛。俊熙一个人坐在仅有月光照亮的家里,开始担心起父亲与继母的安全。自从他们从丰城搬来平壤后,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他们能去哪里呢?
俊熙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半夜被冻醒,他起身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发现已是凌晨1点。父亲和继母仍未回来。他们是不是出事儿了?可又能出什么事儿呢?两个人都不见了,说明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俊熙走到窗前,借助月光可依稀辨明楼下停放的几辆自行车,除此之外,完全是深海一样的寂静。
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总算熬到了天亮。父亲和继母仍旧没有回来。俊熙生起了土炉子,用炉火烧开了一壶热水,然后冲了一包英雄专供的麦乳精喝。随后回到床上,围着棉被坐着发呆。到了早上七点半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俊熙急忙跑去把房门打开,发现是一位年纪约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
“李健雄同志昨晚回来了吗?”中年妇女一边问,一边用眼睛扫视着屋里的情况。
“没回来。”俊熙回答说。
“崔春花同志也没回来?”
“没有。”
中年妇女望着俊熙,一脸严肃的表情,问道:“你叫李俊熙吧?是李健雄的儿子?”
俊熙点了点头:“是的。”
“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戏剧电影大学读书,还没毕业。请问您是?”
“我是咱们这个楼的人民班委员。你今天别离开家,等着有关部门找你谈话。”
俊熙感到很诧异:“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您知道我父亲和继母去哪儿了吗?”
“无可奉告。”人民班大妈狠狠瞪了俊熙一眼,转身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了密集的上楼梯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吵杂,脚步也很重。俊熙靠近门口仔细倾听,一个操着平壤口音的男子气喘吁吁地抱怨着,“电梯不能用,爬这么高的楼可真是够呛啊!”紧接着是那个早上刚刚来过的人民班大妈的声音,“刚停电的时候我们也感觉很不方便,现在也习惯了。每天爬十几层楼梯,对健康有好处。”
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俊熙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应答道:“是谁啊?”
人民班大妈的声音:“是我。请把门打开。有几位同志想要找你调查一些情况。”
俊熙深呼了几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把门打开,只见人民班大妈的身后站着三位陌生男人,其中的两位大约四十几岁,身穿深蓝色人民装,另一位看起来二十几岁,腰板挺直,身穿一件人民保安员的绿色制服。
“俊熙啊,这几位是人民保安省的同志。他们想要找你调查一些情况,主要是关于你父亲李健雄的事。请你务必配合。”人民班大妈说。
俊熙朝那三位陌生的男人轻轻鞠了一躬。那三个男人随即走进了房间。人民班大妈紧随其后,也打算跟着进来掺和掺和,但被最年轻的那位身穿制服的年轻人阻止了。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以走了。”年轻的人民保安员说。
人民班大妈似乎心有不甘,说:“这家人我很熟悉,万一我能帮帮你们呢?”
“不用了。您可以走了。”年轻的人民保安员客气地说。
人民班大妈只好撇了撇嘴,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那位年轻的人民保安员随即把门关上了。三个陌生人在屋子里到处转悠,仔细打量着这间三居室的房子,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便伸手拿过来在手里把玩,直到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彻底查看了一遍,他们才分别坐到客厅的凳子上,目光齐刷刷地瞄准俊熙,开始审讯起来。
“你为什么停止了服役,提前从部队离开?”其中的一位中年男人问道。
“因为我得到了父亲被烧伤送往医院救治的消息。”俊熙老实回答说。
“是谁告诉你的?”
“是政委同志告诉我的。他给了我一张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我父亲的报道。”
“是这张吗?”另一位中年男子从他随身携带的棕色手包里,拿出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旧报纸,舒展开,让俊熙过目。那是2005年8月10日出版的《前进报》,正是报道了李健雄火灾中拯救国宝的那则新闻的报纸。
俊熙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这张。”
“你父亲有没有对你说过火灾的事?当时他在哪里?如何发现火情?如何救火?如何从火灾中抢救出文物的?”
俊熙想起了在医院里初见父亲时的场景,记得父亲当时曾滔滔不绝地,向护送他前来平壤的部队领导,和同病房病友们描述过他救火的经历,于是俊熙按照他能想起来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下父亲曾经说过的经历。不过,在听过了俊熙的简要介绍后,三个陌生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请问你们知道我父亲和继母现在在哪儿?”俊熙问道。
“他们被带走调查了。”
俊熙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能对你讲,不过你也得和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的调查。”
“现在吗?”
“是的。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