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涯带着四十名将士去领取了一千担粮食，检查了一番并未有什么弄虚作假，可能是李戍也不好意思再坑他了，毕竟在刺史眼里他们已经是必死之人了，刺激过度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安排了清远去郑家说了一声，秦无涯就带着襄武县衙门的最后班底离开了凉州城。出征的队伍并没有车辚辚马萧萧的盛况，反而透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来到了凉州城的西部，这里的景象立刻就让秦无涯知道了什么叫做“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凉州东部的荒野只是有些荒凉罢了，人烟还是能找到的，百姓的生活虽苦却还能活得下去，这里却是透着一股再也没有人烟的感觉。
道路还是以前的官道，不过路上却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一堆白骨挡住队伍前行的脚步，秦无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让队伍停下来清理这些特殊的路障了，现在就连百战的老兵脸色也是开始发青了，更不用说已经吐无可吐的秦无涯和清远了。看着腿脚不停打颤的清远，感受着整支队伍越来越压抑的氛围，秦无涯只觉心脏似乎要被寒冰冻住了一样。
这就是乱世，血淋淋的乱世！白骨盈于野，千里无鸡鸣，说的多么形象！可怜自己以前还以为这是历史记录者夸张的描述，以为是一群士大夫躲在屋子里的意淫，现在真正的到了乱世之中，却是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一路上离离落落的暗黑色斑点，时而聚成一团，时而形成一片，一些伴着白骨，一些只衬着零星碎屑。
就这样沿着谷水河东岸的官道向北走着，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小镇。看着这个依稀还留着一丝往昔繁华景象的小镇，秦无涯问了清远才知道，这个叫九墩的小镇在战前是凉州城通往襄武县的官道上唯一的一个小镇，承担着两地交通的中途停歇和补给的角色，战前这里可是一个繁华之处。
现在这里却是再也看不到一丝人烟了，黄昏时如火的晚霞映照在小镇的残垣断壁上，众人看到的是一片血海一般的红色。秦无涯再一次在心中问自己，襄武县真的还有人吗？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去？
秦无涯沉默地注视了小镇的废墟一会儿，就转过头来安排起了队伍安营扎寨。众人都不愿进入那些还没完全破损的房屋去居住，而是在靠近谷水河的空地上扎下了营寨，仿佛都不愿去看镇子里的景象。
秦无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消沉，因为这只队伍还需要自己去鼓舞士气，但是秦无涯实在是无法面对着这无量的白骨说出什么激动人心的话了，至于去报仇，这里能跑到战场不被累死的又有几个？
一直奉行的实用主义精神也不能让他再考虑自己的得失了，这里一片片汉人的血、一堆堆汉人的白骨是那么的刺眼，只让他心中再也容不下什么博爱世间的伟大道德了，事实很明确的告诉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些汉家的血也让他把心中那些与沙陀蛮子和平共存的规划全部删去了，只要蛮夷还有侵占华夏之心，那么华夷便不能和平共处，即便他们一时因为力量的弱小而掩盖了自己的野心，可谁又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天再次爆发呢？
二十三年以前，居于西域天山北部的沙陀人也是和大燕正常通商的，那个时候谁知道他们的实力在一步步壮大，野心也在一点点地萌发呢？甘肃瓜沙四州沦陷后，沙陀一直没有大举东进，二十多年了，天下人早就收回了关注沙陀人的目光，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在突然间再次爆发呢？难怪魏征会在奏折中直接说这些蛮夷”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魏征作为千古名臣，所思所言真是一针见血！想我华夏数千年来遇到了多少蛮夷，至今可有一个蛮夷是因感我华夏恩义而不在华夏衰弱时兴兵进犯的？历来蛮夷归附，只要还没被消除掉自身印记，又有哪一个没有降而复叛过？可见要想移除蛮夷之天性，是比让狼不再吃肉还要困难的事情。
当晚众人听着异常多的狼嚎声久久不能入睡，大都对这次去襄武县的前途愈发担忧了起来。更加无眠的肯定是队伍的主官秦无涯了，这种情形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他的心理底线，现在他都有了一股向老天爷认输的冲动了，当然他也知道认输是没用的，到头来还是一死，可能死后连自己的一身肉也要进到野狼的肚子里。千古艰难唯一死，这种死都死不得的处境真的快要将他压垮了。
第二天早上，赤红着一双眼睛的秦无涯对着列成队伍的老兵们大声吼着：”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我们现在死都死不得！现在死了就是喂狼的下场，回去了也是砍头的下场，怎么都是死地不安生的！就只为了能死得安生，我们也要拼尽全力的在襄武县的一片废墟中活下去！出发！”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自己便大步流星地开始行去。
慢慢的官道旁开始出现沙漠了，一边是谷水河一边是大沙漠，一股西域特有的风貌扑面而来。秦无涯特意去沙漠里看了一下，没想到沙漠里并不是寸草不生的，每一个沙丘的底部都会有一些野草甚至有的沙丘下还会出现一些灌木丛。这可能是至今发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至少沙陀东掠时躲到沙漠里的百姓可能还是有一条生路的。感谢这个时代良好的生态环境，沙漠地区的湿润度要远远高于秦无涯以前的认知，想到这里秦无涯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模糊地计划，只是能不能实行还要具体看一下襄武县的情况。
今天的路上到是没那么多白骨了，想来沙陀人也不会跑到沙漠边来劫掠的，看着路两边的景色众人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昨天那样的压抑也没有再次出现，秦无涯的心情也为之松快了不少。
众人再往前行，这时的谷水河两岸的树木突然变少了，大家都可以看到河对岸的沙漠了，要不是还能听到河水的流动声并未减弱，秦无涯还会以为谷水河要到尽头了呢。
“大人！过了这一段荒滩就要到襄武县境内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道士清远突然发话了。
”哦！你对襄武县有多少了解？“秦无涯也想问一问这个混迹凉州二十多年的道士，这襄武县的情况自己早就想找人问一问了，可是自己在凉州城里也不认识几个人。至于郑阳关，他也是二十多年没来这里了，自然不会对襄武县的近况有什么了解。
”下官也没去过襄武县几次，只是听人说过一些罢了。这襄武县境内最出名的是休屠和白亭两个大湖，承平时襄武县也是物阜民丰之地，听说当年最多时开了数十万亩良田，再加之周边荒漠也可放牧，曾是凉州城里不少高门大户愿意置业之处，当时的凉州城里，谁家没在襄武县有几个田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家是富裕人家。可是自沙陀占了四州，这凉州就成了边关，富裕人家大都迁走了，这襄武县也是渐渐重新成了大荒滩。“清远作为算命打卦的道士，收集各种消息几乎是职业本能，是以知道的要多一点。
”那你觉得现在襄武县还会剩下多少人？“秦无涯急切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在他看来没有人口的话才是死地，有了人口其他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有的。
”我倒认为大人应该先关心一下县里还能筹到多少粮食！人口不用太多，只需一两千人就可以把这千担粮食一两个月内就消耗干净，大人到时若无粮食可是就要犯难了，饥饿的百姓可不会对我们客气的！“清远却是发现了核心问题，自古民无粮不稳，眼前可是就要到冬季了，缺粮的百姓怎么可能熬过一个冬季呢？
”只要有人口，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什么？“
”我是说，只要有了人，粮食和物资都是可以去抢的。“秦无涯早就想过这个计划了，只是还不确定要选哪一个倒霉蛋最为目标罢了，再说他也不确定襄武县到底还有没有足够的人口来跟随自己到远处去抢掠，所以一直没有说出这个计划，今天他是想让这个道士给自己参考一下，毕竟都走到这里了他就是想回去也回去不了了。
”什么？！去抢？我们能抢谁呢？这四周可都是沙漠啊！“清远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心想大人该不会被打击地疯了吧？
”沙陀人可以来这里抢掠，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抢他们一次呢？“
”可是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马匹和骆驼啊！不管打不打得过，首先要越过沙漠才能到沙陀人的部落那里吧？“清远指出的问题也是襄武县最大的地理限制，除了一条谷水河，四周皆是沙漠。沙陀人现在没占领这里的最大的原因大概也是这个了，来这里抢掠可以，定居在这里可是要带着妇孺的，一旦大燕边军来攻，沙陀人的主力想来这里救援也是来不及的。至于在这里驻守大军更是笑话，垦殖荒漠兴修水利可不是沙陀蛮子能理解的东西，他们现在才从游牧向半农半牧转变呢。
“山人自有妙计！”不理清远困惑的眼神，秦无涯可不会将这方法现在就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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