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燕立国已过五百载，虽几经风雨飘摇却始终屹立不倒，正所谓“大燕五百载，治乱几轮回？英豪久安乐，草莽尽成灰。”
近来十数年天灾频频、人祸连连，内有流民四起，外有异族犯边，单只西北边关就是一退再退。随着这次沙陀大举东掠，凉州城以北数县之地为之一空，以南各县亦均有波及。朝堂之上虽是吵得纷纷攘攘，百官却对最终之方略都已心知肚明，数日廷议，利益分清，今日再议就是要定下最终方略——收缩凉州边军于凉州城周边各关隘，专心守护东面安宁之地，放弃几成白地的凉北三县。
太学诸生闻听此事却是鼓噪而起，皆言国土不可轻弃。次日数位太学博士带领诸多学子拦住了左相上朝车架，建言曰:“我大燕自太祖征平四夷开疆万里，未闻有敌未至而自弃疆土之时也，正和元年甘肃瓜沙四州陷于沙陀，今秋东掠再得凉北三县，其势大矣！我大燕一退再退，几近大河矣！今已至退无可退之境，望朝廷以精兵镇国疆、以贤才治地方！”
“诸位稍安，非是我等不愿为之，今凉北三县民无几、粮无几、兵亦无几矣，西邻沙陀东面回鹘，何人可治之！现有襄武县县尉一职空缺，诸士子谁人愿任此职?”左相扫视诸人，缓缓言道。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哑然，天下谁人不知此乃九死一生之事。先贤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辈士大夫怎可舍弃位列朝班的大好前程去那兵凶战危之地。
西风漫卷黄沙，陇右的官道上泛起一阵阵沙尘，把那本就阴沉沉的天空渲染的愈发可怖。
激起阵阵沙尘的骑士心中却是得意之极，想一想王上在东掠之前发布的诏令——掠得一大燕书生奖励十头牛，一大燕工匠奖励一头牛，女子财货各自享用无须上交。虽然不知道王上为何对这种瘦弱不堪的书生感兴趣，但是想到自己即将得到的奖赏不由得笑出声来。
朱邪阿虎上午醒来的时候还在为自己迟迟没有足够的收获而苦恼，要知道这次东掠眼看就要结束，自己却还没掠到足够过冬的财货，近几年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不知自己一家还能熬过几个冬天。没想到好运说来就来，在自己向路上的燕国难民抢点粮食喂马时，一个背着书箱身着儒服的书生竟然冒了出来，还没等到自己从惊喜中会过神来，那个书生就开始大声呵斥自己，虽然自己懂得汉话但是怎么也听不懂那人说的话是些什么意思。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只要知道这次全家人都有了过冬物资就行了。
回头看了一眼用绳子捆着拖拽在马后面黄土路上的书生，不由得心中再次感谢一遍长生天。看来长生天还是眷顾我阿虎的，就像它一直眷顾着我沙陀族一样。
“咳！···咳···！”原本早就没了声息的书生在突然间剧烈咳嗽起来，然后睁开双眼看着这一片完全陌生的环境久久不语。
“看来是真的穿了，不过我这处境好像不久之后还要穿一次。就是不知道穿越有没有返程票？”秦无涯郁闷的想着，然后默默祈求漫天神佛能让自己再穿回去。
“话说这家伙好像还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书生，这挺合我口味的，不过怎么是被活活吓死的，鄙视之!”回想起这具身体的记忆，秦无涯开始鄙视起了这个“前程远大”的大燕朝秀才。不是秦大秀才心态超然，他当然也考虑过解开绳子甚至反杀那个满脸狰狞的沙陀土匪，不过他现在被整个捆成了粽子，哪是这个文弱书生能够挣开的。百般折腾未见丝毫效果之后，秦大秀才索性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开始享受起了这不知有没有返程票的穿越一日游。
结合着这个同名秀才的记忆，秦无涯基本判定此方世界类同地球华夏，可能是一个异次元世界。当然哪个是主世界哪个是次元世界的事情就像庄周梦蝶和蝶梦庄周一样无可考据，说不定那个世界才是黄粱一场梦呢，谁又说得清呢？
秦无涯又不是在做火车能有心情去观赏沿途风景，他正在强迫自己关闭六识以减轻后背和屁股带来的疼痛，像看电影一样回忆着秀才的种种经历便是一个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当他回忆到那天在洛京的重大人生转折时不由得叹了一声，“这种呆呆书生真是少见，两辈子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当日左相说出那番话后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了，谁能想到在一片寂然之时竟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秀才大喊了一声“我辈士子，当仁不让!”顿时引起众年轻士子一片附和之声，左相当时睁圆双眼大喝一声：“拿笔墨来!本相有权任命六品以下官员，现在就为这位‘壮士’写上一份任命文书，你拿着它马上去凉州任职吧！”说着挥笔便写匆匆而就，然后盖上印章交予秦无涯“忘了告诉你，我大燕律例明言——失土之官斩立决！襄武县主官将被处决，在新官到任之前你担负主官权责，若疆土有失亦斩立决!”说完便登车而去留下傻在当地的一个呆呆秀才不知所措。
秦秀才作为世居洛京康平坊的平民之子，现如今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加之从小就是埋首圣贤书中那经历过这等场面，还好诸同学及先生安慰了他一番，让他赶快去凉州就任然后熬到主官到任方可免除杀身之祸。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小秀才沿着驿站一路西行到了凉州地界，不想刚进凉州地界不久就遇到了一路的东行难民，之后就因仗义执言几句成了沙陀土匪的俘虏。小秀才见那蛮夷未抢自己也未杀自己，还以为要被吃掉，竟这样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
现在的秦无涯可没有小秀才那么多的惧意，心想这沙陀匪徒既然要俘虏我自然是有目的的，换了谁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吃顿肉吧，毕竟这年月野物多得是，哪里打不到些许肉食。且由着他吧!我就不信他会不眠不休，总有大爷我脱困的时机。心里这般想着就再也不理身上疼痛闭目睡去。
在马背上赶路赶得汗流浃背的阿虎虽然和小秀才一般的十八岁，不过他的心智可是比小秀才成熟了不知多少倍。作为一个八九岁就去祁连山深山里打猎的沙陀勇士，可不会给自己的猎物任何机会，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就要面临饥饿甚至死亡。在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阿虎不敢再前进了，因为在陌生的地域随便耗尽自己的体力是十分不智的事情。
“喂！书生！还活着吗？”下了马的朱邪阿虎踢了踢秦无涯问道，他感觉自己并未虐待对方，在柔软的黄土路上拖拽半天应该不会让人死掉的。
“你也会说人话?”秦无涯表示很惊奇，难道这么一个看起来满脑袋都是肌肉的家伙还会去学习一门外语？
“我虽然是沙陀人却是在甘州长大的，那里有不少汉人的，我会汉话有什么好奇怪的？”阿虎对自己的猎物一向是有耐心的，他不会因为猎物的叫声太难听而反感，因为到手的猎物是跑不掉的。“喂！书生！你为什么值十头牛？我看你这么瘦小好像没有什么用处啊！”这也是阿虎听过诏令后一直存在的疑惑。
“十头牛?谁说的?”秦无涯也是被问住了，他可是知道十头牛的价值的，有谁会用十头牛这么大的数字来悬赏一个小秀才呢？那可是一个以前默默无闻近来命贱如草的悲催小人物啊！
“王上说的，我们沙陀人的王上!”阿虎提到他们的王上时那是一个满脸尊崇的表情，就像元首的信徒说到了小胡子一样。“王上的诏令第一条就是一个燕朝书生能换十头牛，而且还画了你们的衣服和装扮让我们认准了呢。”
“那是他要书生有用处，就像你买东西一样，你觉得有用处的东西那才会掏钱去买或者拿自己的东西去换，是吧？至于到底有什么用处那我就不知道了。”秦无涯顿时为之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沙陀王他是其志非小哇！又是让沙陀人学汉话又是悬赏寻找读书人，这可是要准备趁着大燕内乱之时逐鹿中原的节奏！不知道这是沙陀族独特的做法还是周边诸蛮夷都有此心，要是后者的话，则华夏危矣！当然他可没兴趣给这个蛮夷讲明白，只是随口对付了一句。
阿虎倒是没觉得他在糊弄自己，反而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像是部落里的长老一样说话充满智慧。“可能王上就是要让他们去做长老吧，毕竟除了这个他们也干不了其他的活计。”想到这里阿虎顿时觉得不能单纯地把眼前这人当成猎物了，毕竟长老的地位可是远远超过自己的。所以阿虎向他嘴里塞了一把肉干又给他灌了口水，算是给了这个未来的长老一些优待。不过他的行动可没有换来秦无涯的好感，秦无涯该吃吃该喝喝继续积攒着力气，以求能够在机会来临时有力气抓住机会。
阿虎看他安安稳稳的没什么动静也就不再理他了，自己走到一旁一手牵着绳子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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