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丰年间,平安镇郊何家大院,何老爷与云香太太刚刚起床,尚未梳洗,门房老寿就在内院门口探头探脑张望。
云香太太房中丫头杏花一眼瞥见,情知老寿有事,便向他招手,示意老爷太太已经起床,可以禀告。
老寿趋步至上房门口,弓腰小声禀告:“启禀老爷太太,府城寒山书院差役奉命登门,说有要事求见老爷太太。”
寒山书院?何家大少爷正在寒山书院就学,一听寒山书院差役,何老爷便对云香太太说:“一准少爷差人回家取银子。这孩子花银子没准数,以后你应该好生约束于他。”
何老爷不等云香太太回话,挥挥手吩咐:“传他进来吧。”
老寿连忙向后招手,差役轻手轻脚趋至上房门口,与老寿比肩站定,回话:“何老爷何太太,小人乃寒山书院差役,奉院判之命前来请少爷回书院。院判大人说何少爷已回家二天,功课耽误不得。”
“咄咄怪事,少爷不是在寒山书院读书吗,如何找到家里来了?”何老爷抬腿出门,杏花连忙为他掀开帘子“他并未回家呀,你们书院里都找过了?”
“找过了。”
何老爷仰首思忖一会,问:“是否他与同学游玩,玩得性起一时忘归。少爷们年青气盛,聚在一起很容易做一些荒唐之事,出格之举。”
差役偷窥何老爷脸色,小心翼翼回答:“可书院内其他学生一位不少,何少爷断不可能与同学同游,所以院判推测何少爷可能回家取银子,或者有其它紧急之事,院判才差小人传话。”
“荒唐,荒唐之极!少爷所需花销银子本老爷自会派人送去,哪用得着他亲自回家。再说城里有何家店铺,紧急时少爷大可到柜台支取。书院少了学子居然回家找人。”何老爷脸色一变,“我家少爷自年后去书院就学,眼看即将入夏,从未回家。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会否出什么意外之事?”
“这个小人不敢猜测。”
一听可能出意外之事,云香太太沉不住气了,一掀帘子跨出门来,冲差役叫道:“还不快快回去禀报院判大人,请他差人四处寻找。找不到人这可如何是好!”
“是是是!”差役不敢回嘴,一迭连声应诺,急匆匆离开何家大院,回书院复命。
云香太太抓住何老爷衣襟摇晃:“老爷这可如何了得,你快想想办法呀!”
何老爷先后娶了二位太太。大太太没有生养,早亡。二太太云香初为外室,怀孕后何老爷将其迎入何家大院,先后为何老爷生了一子一女。尤其儿子,乃何家单苗独传,何老爷夫妇视为掌上明珠。
“何六,何六!”何老爷大叫。
管家何六迈着矮步快速趋至何老爷跟前,竖起耳朵聆听何老爷吩咐。
何老爷跺脚吩咐:“还不快快差人四处打探询问,务必探知少爷下落!”
“对对对,赶快赶快,所有亲戚朋友,金锁同窗学友,旮旮旯旯都去细细打探,不找到少爷不许将人撤回!”云香太太急得声音变调。
何老爷与云香太太的担忧不无道理,世事难料,何家少爷确实遇到了大麻烦。辰时时分,门房老寿再次急匆匆进内院禀报:“老爷太太,有人捎来书信一封。”
“何人?人呢,快快传他进来。”云香太太急不可耐。
“那人扔下书信扬长而去,说是必须老爷太太亲启。”老寿恭恭敬敬将书信递上。
何老爷一个箭步抢上前,一把扯过书信,匆匆过目,脸色大变,一屁股跌坐到太师椅里,愁眉不展。
云香太太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匆匆浏览,只见白纸黑字,字字如一把利刃插入云香太太心坎:
你家少爷在我手中,速取银五千两送至城外金通寺旁小树林,一手交银一手交人。如若报官,玉石俱焚!落款是张。
绑票,实足的绑票!何老爷知晓,那落款张便是城西惯匪张胡子。
张胡子纠集百余人,啸聚山林,无所不做其极,何金锁落到了他手中,何家遭遇大劫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赶紧报官吧,催促官兵加紧剿灭张胡子,救咱儿子于水火!”云香太太如没头苍蝇般团团乱转。
“愚蠢,官兵若能剿灭张胡子早剿灭了。报了官只怕张胡子撕票,我儿性命休矣!当前万全之策便是花钱消灾。他不是要五千两银子吗,我何家大院不缺这五千两银子。给他五千两,换我儿一条性命。有金锁在,何家就能传宗接代,兴旺发达。”
可是派谁去呢?
“老爷你可万万不能前去,万一张胡子翻脸不认人------”云香太太害怕之极,倘若何老爷只身前往,被张胡子一并扣押,哪何家真的彻底完了。
“何六何六,还是你去吧。老爷不露面,张胡子不会为难你。他不是要银子吗,咱给他银子不就完了。”云香太太吩咐何六,关键时刻,何老爷性命比何六重要许多。
“也罢,何六你辛苦一趟吧。”
何六翻了翻眼白,心里老大不情愿。何老爷什么东西,只知吃喝嫖赌,玩乐享受,关键时刻将自己推上前,他当缩头乌龟。但他不去不行,谁让他是何家大院管家呢。而且他这个管家与别人家的管家有所不同,与少爷何金锁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何老爷话已出口,不能更改,况且云香太太双目直勾勾盯着他。何六深知此去凶险,他当然怕死,谁不知张胡子凶霸一方,杀人如同扭断根鸡脖子。但他怕死也得去,硬着头皮去。
何老爷吩咐:“你带五千两银子只身前往,不能带随从,人多反而误事,引起张胡子猜忌。快去快回,接了少爷直接回何家大院,不必再送寒山书院。”
“还读什么书哟,不读书我们照样吃穿不愁。”云香太太一心保儿子性命,与性命相比,读书出仕不足挂齿。
“二个老不死的,只知道保儿子性命,老子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何六暗骂,思索一下,踌躇着说,“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一百多斤我一人恐怕不行!”
“说你笨你还真笨,哪个让你担五千两现银,你以为派你送生辰纲呀!不怕被人半道抢劫,经过个什么鬼黄泥岗,跳出一群晁盖刘唐之流。”何老爷骂道,“带银票!”
“带银票张胡子认吗?”
“大顺庄银票全国通兑,还怕何家大院骗他不成!”
云香太太哀叹:“儿子性命捏在他手里,我们胆敢骗他吗?”
何六无奈,怀揣五张一千两银票,策马飞奔城郊金通寺。奔进小树林,跳下马来,何六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风吹树稍沙沙响。正在何六纳闷处,突然树丛深处忽啦啦闪出一队人马,半圆形将何六围在当间。为首穿短褂灯笼裤的壮汉双臂抱胸,哈哈大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名彪形大汉满面横肉,凶神恶煞,刀尖直指何六面门。
何六吃了一惊,定下神来觉得他们便是张胡子的人了。何六不敢鲁莽,抱拳施礼:“敝人何家大院管家何六,想必各位好汉是张大哥的人了,有事拜见你家大哥,万望通禀。”
“我家大帅那么容易见吗!”
短褂壮汉拨开前排人等,嗬嗬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便是张胡子。何家果然守信,不过你的银子在哪儿呢?”
大帅?大帅你娘个脚!大帅是你这般人配叫的吗,那是提督,或者大将军,朝庭一二品大员,统兵数万镇守要害关隘才配得上的称谓。你张胡子统共才纠集了百十来个小喽罗,一群乌合之众,胆敢让手下人称呼大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何六肚里嘲笑非议张胡子,面上当然不敢得罪,双手抱拳道:“张大帅,银子自然带来,不是信不过大帅,敝人得见少爷一面,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银子如何?”
“好!”张胡子豪爽地一挥手,“你先亮银子,我再亮人。”
张胡子手下扯了扯他衣襟,小声嘀咕道,“大帅,我们如何亮人?何家那小子弱不禁风,昨夜企图逃跑,我们派人追捕,黑暗中不小心下手太重。结果了他性命。如今拿什么亮人,干脆银子也不要了,把尸体撂给他了事。”
“急个屁,你他妈把煮熟的鸭子放飞了!何家少爷的尸体也值钱。”张胡子小声呵斥,“你没见何六也没带银子,老子倒要看看这小子的银子从裤裆里掏出来,还是从嘴里吐出来。”
何六从怀里掏出二张银票,举手摇晃:“张大帅,二千两银票在此,你把少爷带上来吧。”
二千两?张胡子眉头一皱,喝道:“你打发叫花子呀!”
手下人左右顾盼,劝道:“大帅,二千两便二千两,拿了银子即得便宜,毕竟咱们拿不出人呀。咱们下了他银票,将尸体撂给他,撤人。这小子身后会否带了官兵,即使带一标团练咱也玩不过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张胡子一伸臂将手下人拨至一旁,叫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你那白花花的银子,大帅我如何可能亮人呢,不是说定五千两吗!”
“哎哟哟,我的大帅。”何六讨价还价,“五千两绝非小数目,那是碰到天的数目了。求大帅仔细思量,咱们的父母官,知县大老爷一年薪俸仅只百十两银子,朝庭一二品大员年俸不过数百两之多,二千两确实不少,几乎耗尽何家一半家当。我乃何府管家,最知何家家底,别看外表轰轰烈烈,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即使这二千两,也是动用了太太首饰才凑成。”
“不成,五千两少一钱也不成!”
何六听张胡子口气强硬,顿一顿咬牙道:“救少爷性命要紧,我也不管老爷太太责备了,再加一千两,整整三千两大帅你看如何?”
手下人又扯张胡子衣襟,意思是见好便收,看你如何拿何家少爷的尸体换他三千两银票。
张胡子自然懂得见好便收,何家少爷的尸体换不了三千两白花花银子,一旦事情败露,何家岂肯善罢甘休。
何六叫道:“大帅,请你亮人吧。”
张胡子终于放松面容,哈哈笑道:“何六,你以为我傻呀,我如何知晓你的银票是真是假,你拿一张擦屁股废纸诓我,我也不能分辨呀。”
“大帅,此乃千真万确大顺庄银票,全国通兑。我胆敢在大帅面前弄虚作假吗,我家老爷太太有此胆量吗?少爷乃何家独苗,谁敢拿他性命开玩笑。”
张胡子故意说:“别以为我不懂,我收了银票放人,然后持银票去钱庄兑银子,你们串通官府在钱庄设伏,将老子一网打尽。老子不上你当,不做这赔本买卖!”
张胡子不容置辩地说:“三千两便三千两吧,算老子倒霉。你去钱庄兑了,将银子拉到此地,咱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决不食言!”
何六无奈,心中暗喜。张胡子答应三千两,意味着还有二千两可落入腰包。本来事情凶险,二千两银子买他跑一趟,也是应该。
何六兑了银子,雇一辆车拉至小树林,打发车主回去,对着空旷的树林深处叫道:“大帅,三千两银子一文不少,请你放人吧。”
他知道张胡子和他手下躲在树林深处。
果然树林深处响起张胡子声音:“银子放此,你打道回府吧。”
何六一屁股跳起来:“少爷呢,你把少爷交给我!”
张胡子说:“已经送回何家大院了。”
鬼才信!何六断然叫道:“不行,你必须把少爷交给我,不然我回去如何向老爷太太交差,他们岂不打折我腿。你不交人,我只得将银子带回去了。”
“你敢,只怕你来得去不得了!”张胡子一众人从树林后闪出,将刀架到何六脖子上,喝道,“留你一条性命,快滚!”
何六只觉脖子上凉凉的,真怕张胡子一刀将自己头颅搬家,但他还是跳着脚虚张声势咆哮:“张胡子,你不仁不义,你言而无信,你可害苦老子了!”
张胡子的手紧了紧,何六头皮一阵发麻,落荒而逃。张胡子在他身后吆喝:“告诉何家那二个老不死的,何家大院一里范围内找他们家那小瘪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