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闵含章霍地站起身来,下拜道:“还请将军三思,小人只是火字营一小卒,恐怕担不起重任。”
自己年仅二十二龄,入火字营不过两年,无论资历还是功劳都算不上出类拔萃。大林之役后,若能混个百夫长当当已心满意足,若是硬将火字营都统的名号扣在自己头上,恐怕自己未必能胜任。
倒不是闵含章妄自菲薄,故意推诿,只是实在没想到王延骧竟然如此大胆起用新人。
王延骧没有理会闵含章,却转头问范、马二人道:“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马婴蹙眉不做声,范甲丁心直口快,不假思索道:“这位闵小兄弟既是火字营出身,任火字营都统倒也无妨。只是四大营自创建以来,用人多是稳重之辈。闵小兄弟年纪轻轻只怕未必能服众呢。”
马婴一声不吭,但明显也是赞成范甲丁之议。
王延骧道:“用人唯贤唯才而已,不在乎年纪高低、资望轻重。闵将军虽年纪不高,但骁勇过人,此次大林之役亦斩获颇多,所立功劳在火字营无人能出其右呢。”
以前倒是有不少草头百姓唤自己作将军,与赵八六、安田子嬉闹的时候亦会互称将军。但今日“将军”二字从王延骧口中说出来,闵含章心中说不出的受用,说不出的欣喜。
范甲丁面色不虞:“哦?末将孤陋寡闻,倒未闻闵兄弟立了什么功劳。”
语中尽是不屑。
闵含章心中暗暗叫苦。范甲丁是四大营都统中的仅存硕果,若他不待见自己,只怕日后没好日子过。
王延骧道:“大林一役,彭淹将军身负重伤,回都不久即不治而亡。彭将军临死前我去看过他,据他所言,若非闵将军他早就战死沙场了。当日彭将军被迟鼎之子迟雷等三将合击,危在旦夕,是闵将军射死迟雷,救下彭将军的。”
大林之役周军惨败,损失惨重。齐军大胜,并无重创,只是听说迟鼎长子迟雷战死沙场,齐军只损此一将而已。为此,迟鼎大怒,誓言与王旦不共戴天,要率军灭周,齐帝为安抚其心,封其为定远伯,封其次子迟霜为博父侯。
迟雷之死乃大林之役中周军最大功劳。
范甲丁面色稍霁,看着闵含章道:“我只知迟雷是死于乱军之中,没想到却是被闵兄弟所杀。早闻迟雷使一对大锤,勇力绝伦,乃崇州名将,颇受迟鼎喜爱。闵兄弟杀得此人为我大周除一大患,怪不得王小将军如此器重于你。”
范甲丁面色如常,不知喜怒,闵含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闵含章忙道:“当时情况紧急,小的也没多想,没想到误打误撞杀了敌军大将。若与其正面对敌,小的是万难取胜的。暗箭伤人,难免胜之不武呢。”
马婴道:“闵将军不必过谦。沙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能斩将杀敌就是立功,管他是暗箭伤人还是正面击杀呢。”
王延骧道:“此话有理。闵将军先单骑追敌,独斩高黍五将,后箭射迟雷,杀敌军大将。虽入我帐下不久,却立下大功,真乃我军福将。我已将此战获功将士名单呈上去,前日圣上已赏赐了一番归国将士,想必过几日还会有重赏呢。”
闵含章道:“多谢将军。”
“只是此战我军伤亡惨重,四大营只剩八百将士,圣上已抽调郡兵供我挑选,这几日还要辛苦几位自己选擢将士,善加招抚才是。另外,下月初便是英才会了,进京参会者皆是当世俊彦,几位可择其善者而纳之,莫要埋没了人才。”
三人齐声应诺。
范甲丁突然皱眉道:“那位冉登阁呢?今日怎么没来。”
一听到冉登阁三字,王延骧皱起了眉头:“这小子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听郭适将军说他回都后竟一日未待在军营,我昨日派健卒径直去他家找寻,亦未见到其身影,前日圣上的赏赐他也没领。只是听其父说回都后他只回家一次,便不知所踪。现在竟是无一人知其下落。”
闵含章想起了昨日在祭山见到他的情形。冉登阁与自己年岁相仿,但与自己这种大老粗不同,生得长身玉立,俊秀过人,丰神如玉,且捷智轶群,足智多谋,当如王怀诩之流。只是大林之役后,已变了一个人。
如今的冉登阁与叫花子无异。只怕站在王延骧眼前,王延骧也未必识得。
闵含章将昨日祭山所见一一说来,王延骧听后,叹了口气道:“我向来用人唯才,不拘一格,对冉登阁也信用有加。此次战败虽计出于他,但上到圣上,下到家父都未曾怪罪于他,前日圣上还重赏于他。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想不开。”
马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只是此人过于年轻,骤然兵败,心中难免愧疚,难以承受。”
王延骧道:“若听凭他堕落下去实在可惜。冉登阁才智足以统领风字营,我已向郭适将军把他要过来了。三位平日里还须留神些,若再见此人,定不能让他跑了,绑也要把他绑来见我。”
范甲丁道:“将军放心,天景城就这么大,我还不信了,他还能躲到齐国、梁国不成。只是若此人仍是如此堕落,只怕才难大用,将军还要另任他人才是。”
闵含章暗自叹息一声。马婴乃马智之子,其继任山字营都统,范甲丁自然无异言,只是自己与冉登阁一无大功,二无靠山奥援,只怕日后难免被其看不起。
王延骧道:“那是自然。现在风字营都统冉登阁不知下落,火字营都统闵将军又是刚擢任,山字营都统马将军还在服丧中,万事还须范将军多加操劳,多指点三人才是。你们二人亦须向范将军多多请教,有困难来府上寻我便是。特别是闵将军,凡事须向范将军请教,可莫要狂妄自大,妄自尊大。”
王延骧偷偷给闵含章使了个眼色,闵含章会意,忙起身向范甲丁行礼道:“小的才疏学浅,资望尚浅,日后有劳范将军多加留心指点,不吝赐教。”
范甲丁端坐抚须,坦然受之。
王延骧又从身后取出一柄宝剑和一块腰牌,递给闵含章道:“此剑乃彭淹将军宝剑,名为花骨,是其延请京中国工打造。此剑随他一生,他临死前说是要将其送给你。这腰牌是火字营都统随身腰牌,你好生收着吧。”
闵含章恭敬接过宝剑和腰牌。宝剑乃花铁所制,混体乌黑,入手比军中长刀要重些。彭淹勇力非凡,武艺远在闵含章之上,这种重剑用得很是趁手,但对闵含章来说稍稍重了些。腰牌只是普通铜牌,正面上书“火字营”三字,背面乃是能工巧匠刻的一团烈火。
闵含章收好腰牌,缓缓拔出花骨,霎时剑鸣幽幽,只见剑锋甚刃,吹毛断发,闵含章爱不释手。
王延骧道:“此剑追随彭淹一生,死在剑侠下的敌人不知凡几。你可要好好爱护,莫要辱没了它的名声。”
闵含章下拜道:“末将不敢。末将定然承彭将军遗志,重振火字营雄风,追随将军征伐天下,平齐灭梁,建功立业。否则彭将军地下有知,也定然饶不得末将。”
王延骧笑道:“那就好。你火字营将士在四大营中历来是最为骁勇,侵略如火,猛如豺狼。我将如此重营托付于你,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闵含章连称不敢。
接下来四人又商讨了一番招抚士卒之事。王延骧总领大局,范甲丁老成持重,马婴心细明理,闵含章只是默默听着,暗自记下三人所言,不敢出丝毫差错。
从火字营普通士卒到一营都统,骤然升迁,闵含章心中仍是激动不已。同时也感王延骧知遇之恩,心中暗暗效死力。
临了,王延骧又交代道:“现下无人知晓冉登阁在何处,风字营招收新兵之事我已着我副将成桂去办理,你三人闲暇时还需抓紧些找到他,可莫要延误我新建四大营。”
三人瑾然受命。
出得王府、别过范、马二人后,闵含章牵马行在街上,只觉王府前的“武成伯府”石碑没有先前那么震人心魄,日头也不似来时那般毒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