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兰心存疑问:“难道是我等法门有所偏颇,让‘娑婆生灭问’变得过于简单,时居士因此轻易得过?”
普世风摇头道:“不然,我等合力之法门,虽然不如‘娑婆生灭问’原本的中正平和,但是更借助了舍利子之力,多了不少霸道,所有威猛之处犹有过之,应该说开了亘古未有之先河。时居士之所以如此轻易能过此劫,一来他修行有方,我观其修行之法,博大精深,既修身且修心,实在是一门无上法决。二来时居士是我仅见的纯良平和之人,想来这也是曲无相居士极力举荐的原因,因此在五欲之前,承受的压力比常人少了许多。
“‘住’劫说是名、利、食、睡、色五欲,其实代表世间万欲,最终归结为人性之争。佛看世人平等,而世人却不如此自觉,众生生而竞争,其实皆为比旁者更为优渥,为了这些许优渥的感觉,才会诞生此多的欲望。时居士如果不能勘破此劫中欲望的枷锁回归本心,按照‘娑婆生灭问’就是‘着相’,按照我的估计他当永生陷于‘住’劫制造的环境,迷恋于各色欲望枷锁,即便我等撤了试炼法阵,他也就永远痴坐在那里了。”
在其余三僧略悚然之际,普世风叹道:“不过时居士顺利渡过‘住’劫,实令我等信心大增,且看他之后如何应对。请紧那罗师弟略事休息后,我等互通力量,为竺法兰师弟加持,起法‘坏’劫。其实我等奋力将时居士拉入,谈什么‘护法金刚’,虑什么教法传承,焉知自己不是‘着相’了......”
时空天对“住劫”中所经历的生活已经毫无印象了,此刻他面临的是未能想象的痛苦,因为眼前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再也无法享受雪枭座β的光照了,漫天的星光无比黯淡,整个中王星到处是喷发的火山、汹涌的洪水,还有沙尘、冰雪和狂风。时空天身处其中,一团明亮到泛着透明青色的火焰正在一寸寸炙烤着他的体肤,而每次当火焰短暂消失的间隙,就会有黑色的玄冰,把已经焦烂的身体迅速冻结成带着皲裂的灰色,青焰与黑冰交替,痛苦可想而知。不仅仅如此,密密麻麻如米粒大小的红色蚂蚁,在他全身不停的啃噬着,一边还不停的吐着剧毒的蚁酸,痛还则罢了,蚁酸带来的、直达意识最深处的麻痒感觉,这才是绝望的。
放眼望去,并不是只有时空天一人,能够看见的所有生灵都在经历着极端的折磨,伴随着无尽的苦痛。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几近枯竭,一口水、一餐饭都变成极为奢侈的事情,在痛苦之中,人类为了些许时间的苟延残喘,无情的争斗和杀戮。星空之中也开始发生着异变,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把临近的所有燃烧吞噬,或者诡异的失去光泽,成为恐怖的黑洞,使得周边的空域再无任何存在的迹象。
最让时空天感到绝望的并不是眼前的景象或者自身的痛苦,而是他所关心和认识的人一个个离开他而去,在安慕菡在她臂弯中停止呼吸之后,毕老头、高见盛、蓝子明、普维拉,甚至君不见、尹玉龙、杜若贤、玲珑,他们或在无边的灾难中就此湮灭,或者已经不再认识时空天,而如同野兽般在苦难中煎熬与厮杀。“这是为什么呢?”时空天嘶声长呼,“难道宇宙的尽头就这样来了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几近癫狂,神智开始变得模糊。
烟云虚空之中慈显有些担忧的开口道:“现在我相信我等聚成‘娑婆生灭问’法阵的确威力无俦,在竺法兰师兄寂灭神通的加持之下,这‘坏’劫如此真实,趣坏、界坏、众生灭,傍生、鬼畜、世人甚至天道渐次消亡,想真正的器世间之湮灭无外如是。我观时居士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要顺利渡过此关看来着实困难。”
普世风轻叹道:“时居士轻松过‘住’劫,正是因为他多纯良,少欲念,虑己少而虑人多,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坏’劫尤其让他感同身受,身心俱疲,善哉......”
然后普世风话音未落,时空天的身上突然腾起冲天的金光,在四僧目瞪口呆之中,金光化作高达数千米的巨大符号,正是那神秘的五芒星卐字符。巨符迅速的游走,所到之处,无论是火山、冰河、飓风,还是哀嚎或是争斗的人众,全都无声无息的化为乌有,就仿佛巨符瞬间抹去了任何同它接触的事物。然后五芒星卐字符扶摇直上,同时越来越大,似乎成为宇宙中唯一的存在,星辰、黑洞在其掩盖之下亦消融不见。反观时空天静静的坐着,无悲无喜,对身外之事没有丝毫反应。
紧那罗失声道:“‘寻灵符'?怎会有这样的事情?”
普世风亦露出震惊之色:“真是没想到,‘寻灵符'会在这个时间以这个方式在时居士身上出现。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寻灵符'仅仅是受到‘娑婆生灭问’法阵的刺激,以某种投影的方式显形,而时居士也只是某种媒介罢了,其中真正的原因还需仔细研究。”
慈显插道:“我等对‘寻灵符'只是一知半解,从某些典籍或者零星的迹象中推断,‘寻灵符'主大运势、大变革,但其中真正含义尚无头绪,善恶是非未知。此刻时居士显此异象,想起当初我同萨罗为了追溯其身世,联手施法,结果被他身上的金光搞得狼狈不堪,想来也是同‘寻灵符'有关系。敢问普世风师兄,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应对?”
普世风摇头道:“吾亦不知。当然由此看来,时居士作为遴选之人那是毋庸置疑的,当初在普维拉背上突显‘寻灵符'之痕迹,已经让我等手足无措,不得不求助曲无相老居士,知道现在他这里也是并无确切答案。但此刻时居士同‘寻灵符'的联系似乎更为紧密,那么此后发生的因果,看来不是简单能够推断的......”
正说话间,五芒星卐字符已经膨胀到无限之大,天地间除了端坐不动的时空天,就只剩下金光耀眼的五芒星卐字符了。接着金光开始微微颤动,并开始发出轰鸣之声,初时只是低沉的嗡嗡之声,然后越来越响,直至震耳欲聋。普世风喝道:“各位师弟请当心,因为‘寻灵符'的缘故,这‘坏’劫法阵看来立时三刻要破了,慈显师弟,请即刻行功,‘坏’劫一过‘空’劫接踵而至,不受我等控制!”
一直闭目不动的竺法兰虚影一声闷哼,身形晃动,虚像都变得模糊不清。寻灵符猛地炸开,或许是因为声音实在太过巨大,天地间反而变得寂静,因为此刻声响已经失去了意义。在亿万金色流星闪过之后,真正的虚无出现了,那是真正的“无”而不是能够想象的“空”。
这一刻,整个世界如此寂灭,时空天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好像化作了万亿记的微粒,向着无尽远处升腾而去,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绝无仅有的体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瞬间的光景,时空天偶尔回望到自己的身体,孤零零的就悬空在很远的地方,因此他突然有了明悟--原来自己已经同这个世界别离了,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时空天想着,奇异的感觉在弥漫,所有人或物都是如此短暂渺小,他们的存在、演变和湮灭对他来说不值得在意。已经化身亿万微粒的他,可以向着无垠的空间扩展,掠过眼前的虚无,再也没有时间的限制,也没有肉体的束缚。“这就是灵魂吗?原来灵魂真的可以穿越‘有’和‘无’!”时空天感觉无比的欣喜和自在,原本身处的世界原来都是渺小到可以不去计较,这一刻他只想让自己永远的扩展下去,穿破那壁障,然后重新认识和探索,体验真正的起始和终结,他是如此的期待。
“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做完呢?或许还有什么让我牵记的?”处于最完美状态的时空天在向着无边无际远处尽情飞翔的时候,他突然升起了这样的念想。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眼光不知道穿越多少距离之后,时空天看到,在他曾经坐过的小庭院中,安慕菡正在轻抚并逗弄着小天:“小家伙,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是从一个和你一样傻傻的家伙的名字中来的,他叫时空天。时空天,时空天......”呼唤声音虽然低低的,但是充满了温柔和思念,安慕菡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
四僧齐齐睁开眼睛,却俱都沉默不言。许久后普世风肃然道:“时居士回归本心,‘空’劫法阵已过。”
竺法兰开口问:“师兄,请恕愚钝,这‘空’劫是应如此破解吗?”
普世风答道:“器世界崩坏,万物皆归于消融,唯天道某界尚存,但无人知,是为‘空劫’。故此,‘空’乃真空,乃真无,‘空劫’无谓破与不破,或者说各法皆是‘破’,却各有不同结果罢了。时居士选择回归,‘空劫’自然结束。”
各僧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竺法兰问道:“那若方才时居士未回归本心,而维持那个穿梭于虚无的状态,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或亦归于消融,或永远在追寻终点的路上,或者达到彼岸,看到吾等及一切世人渴望看到的奥义真谛,甚至成神成圣,最终答案无人知晓。不过既然他选择了自己的意愿,那么‘娑婆生灭问’自然会引导最后一轮‘成’劫,让‘成住坏空’四劫得以完整现世。”普世风答罢,其虚像愈来愈大,同时散发柔和的光芒,笼罩了整个烟云虚空。
时空天已经恢复了神识,不过他还是静静的坐着,经历过的“住、坏、空”三劫的诸般景象此刻都在他心里默默流过。陷入五欲的迷醉生活让他不禁有些好笑,当然其中那些最**的场面依旧使得他有些面红心跳,不过时空天并不怎么回味,因为他知道有些并不是他所追寻的东西。倒是承受最严苛痛苦,目睹世界末日还有亲友离散的场景还在他心中丝丝萦绕,到现在依旧有些黯然。
但是曾经化作亿万微粒,那一刻以从未有过的角度破开虚空,时空天明白自己已经有了最为珍贵的经历。他甚至想着,或许这就是所谓站在了更高的层次,相信如果一直破开虚空,一定能够了解全所未有的东西。虽然最终中断了那奇异的旅程而回归眼前,但是时空天并不觉得后悔,相反此时他心中反而有些欣然的感觉,“这样也挺好不是吗?”他微笑的想着。历经三劫,让此刻时空天的心中多了一丝明悟,虽然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但是他感觉同以前有了些许不同,而他直觉告诉自己,这些许不同会让生活的前路多了更宽广的方向。
眼前的景色眼花缭乱的如影像般闪动着,却无法分辨是快进还是速退,所见所闻在一阵猛烈的晃动之后忽然回归了入定之前的模样,一片白茫茫的冰面。时空天发觉自己刚坐下时托起自己的那片水波,此时已经冻结成坚冰了,他笑笑。不知多久之前,自己刚坐上去的时候发觉并不沉下,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不过此刻却是不以为意。但是冰面再向外就被烟云笼罩看不清楚,更无法望见普世风四僧以及那几座佛塔。
“看来还没有呢结束?”随着时空天这么想着,一个柔和但是充满无尽力量的声音响起:“有情众生生世界,界成天道,亦成地狱,关乎一心。以心观之,或毫无变化,或也可视作完全崭新之世界。大千世界成,你亦与其中成,眼下只问你一句,你为何生而于世?”
时空天略略一愣,然后沉思片刻后微笑答道:“我且走且看,寻些我该当寻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