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骑,出了客栈,各自别过,一人往东南,两人往西南,古旧的十里客栈却被甩在了身后。于他们而言,这小小的十里客栈,不过是他们在某一个雨夜里的躲雨之地。不管这苏京墨这一夜是睡得如何香甜,亦不管丁渐之这一夜首次体会到江湖滋味,便是再有机会来这客栈也不知猴年马月。
丁渐之和京墨二人走走停停,丁渐之向来不记路,与个路痴一般无二。也多亏京墨心思细腻,数次在丁渐之走了错路时将他喊住,不然又得走不少冤枉路。这一路走来,丁渐之也旁敲侧击,向京墨打听这青城剑会,京墨也不疑有他,俱是知无不言。当下,丁渐之对这青城剑会心中也有所了解。
却说王朝迭替,江湖却代代不绝。百多年前,大明尚未建国,江湖间却早已气象万千,其间却有一人,亦正亦邪,全凭心意做事偏又天纵之资,武艺超绝,压得当时各路好汉抬不起头,比起几十年前的丁满江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人独立江湖潮头,一生难逢敌手,临死前却只恨这江湖不曾大浪涛涛,遂将毕生武功著书成册,名唤《太玄经》,却又分上下两卷,上卷说内家功夫,下卷讲武功招式,留待后人。人死如灯灭,但这本武功秘籍却叫江湖好汉一番争抢,兜兜转转,到了明朝武林,上卷叫武林正宗之首的少林给夺去了,年年高悬藏经阁,却也无人有幸翻阅。下卷却在其余名门正派间相互流传,也无个定主。于是各派间定下个规矩,三年一比武,定下后三年这《太玄经》下卷的归属。三年前便是那青城派拿下魁首,如今三年期至,便由这青城派举办这场三年盛会。
前文提到过那方未贤母亲却说青城派弟子,又与京墨之母有些渊源,两人便欲到青城剑会看看,长长见识。却不想又出了十里客栈这一节变故,方未贤不知所踪,与京墨同行之人却成了丁渐之。
却说两人又行了十多日,有时寻不着人家,便只能露宿荒山野外。这日他们确实运气好,下午时分便到了个村镇。丁渐之向个村民模样的人询问,才知道此处离青城山也不算远了,丁渐之觉得有些饿,又看看天色,当下便和京墨决定先在这村子里住下。
两人便在路旁找了家小店,点了些吃食,聊以果腹。
看上去丁渐之方才坐下,却看见邻桌的椅子上歪歪斜斜躺了个和尚,眼睛半合半开,脸色微红,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穿一件破旧的素色袈裟,脖上挂着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和尚手上也有一串念珠,不过他躺下的姿势不甚雅观,右手堪堪与地面擦肩而过,那串念珠勉勉强强勾在食指上,没有落在地上。丁渐之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子的酒味,才发现那和尚桌上桌下放了不下十数个酒坛子,又有一碟熟牛肉,看来是配着下酒的。
原来是个酒肉和尚。丁渐之想到,同时暗自瞠目结舌,就算是些寡淡薄味的酒,十数坛也该醉倒了好些个大汉,更何况丁渐之闻着只觉得酒味甚浓,显然是些烈酒,这和尚这般喝下去,也不过是微醉而已,可见酒量惊人。
那和尚见丁渐之在打量他,不甚在意的一笑,右手食指一勾,将那串念珠挑到了手腕处,然后是伸手又往桌上抓酒坛子,怎想抓到的全是些空坛子,只在他嘴边勉勉强强落下几滴残酒,想来那酒早就给他喝完了。
丁渐之看着好笑,他从小住在风雪庵,虽不礼佛,但对这些人多半有些好感。虽然看这和尚喝酒吃肉,违了清规戒律,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又叫店家拿了一坛好酒给那和尚送去。那和尚见着酒来,也不感谢,只管起了坛口的红布,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去,看样子迟早要淹死在酒坛子里。
丁渐之暗自摇头,只当漫长旅途中的一件趣事,转身却与京墨二人吃饭,饭后自。是找了客栈住下,一夜相安无事,此节不表。
却说这常云暑自上次与丁渐之分别后,只管往家里赶路。他武艺高强,又一心归家,只管拣一些捷径走,也不管路上有没有甚么劫匪强盗。丁渐之等人尚未到那青城山,他却已经赶回到江南。
这常云暑家却在一个江南小村里,他平日里靠着开武馆营生,妻子却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做些女工,给家里添些绵薄的收入。两年前他兴起,与江湖上的朋友到京城玩耍,哪想到会被捉进牢里两年。入狱时他膝下刚添个男丁不久,眼下恐怕已经会叫爹了吧。
常云暑如是想着,心中思家之情愈浓,便又催赶这胯下的马儿快行。片刻后却到了村头。
两年过去,村外的景象也未曾改变。时值秋季,村头田里已是一派丰收气象,不少村人在那耕种。常云暑见着不少人眼熟,也有些生人,想来村中这两年也添了些外乡人。
其中却有一人看见了常云暑,只觉得眼熟,又看了几眼方才确定没有认错,当下扔了锄头,喊道:“常叔,可是你回来了。”
常云暑待人走近一看,方才发现是当初跟他学过一点武艺的曾三。这曾三当初便有十六七岁,又不是读书的料子,方才和常云暑学些武艺,也不是什么大材,到如今也该是当家的年纪,常云暑心中感慨。
“曾三,这两年你身上那几下子可曾落下。”常云暑笑着问道。
曾三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家里活忙。”常云暑早就料到这个答案,暗自摇头。
却又听到曾三问道,“常婶和敬严弟弟没有与你一同来吗?”曾三口中的常婶自然是常云暑的妻子,村里教书匠的女儿,本姓曾氏,嫁于常云暑后随了夫姓。这常敬严自然是常云暑夫妇二人的儿子。
常云暑听了这话,暗自奇怪,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问曾三道:“你常婶这两年莫不在村里。”那曾三笑着道:“常叔,你莫要开玩笑了,当初莫不是你叫人把常婶和敬严接去的。”常云暑却道:“我何时叫人吧她们娘俩接去的。”
曾三还想说笑,却见常云暑神情严肃,不似有假,只得把当初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当时常叔你离家不久,县里的官老爷就领着一群军官将常婶和敬严接走了,说是常叔你在京城做了军里的教头,接他们去京城享福。常婶本来是不信的,但是那县官老爷态度好的很,不似有假,就同他们去了。”又道,“我记得当时常婶说要收拾收拾东西,那官老爷却说京城里什么物件都不缺,要这些破东西做甚么,这事当时村里好多人都瞧见了。”
常云暑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也顾不上再和曾三说话,下马慌忙跑进村中。回家中一看,却见房门紧锁。常云暑拿刀劈开了门,只见门里蛛网密布,满是灰尘,显然是久无人打理。到了武馆也与家中武艺。常云暑又问了村中的其他年长的人,所说内容与那曾三大同小异。
常云暑眉头紧锁,他只听那张笃臣说保他妻儿安全,却不曾听他说甚么要接他妻儿去别地。常云暑心下有了计较,提了刀上马,匆匆忙忙出了村子,往县城奔去。
那曾三见那常云暑匆匆进了村,又匆匆骑马离开,心中奇怪,却也只能继续拿起锄头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