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线悬着一串铜质风铃在风中摇曳着，漫天大雪从天而降。
周围一片寂静，看着万千妖臣服于眼前这个白衣女子脚下，陆离知道她就是巫后了。
他学着众妖的样子俯下身，思考着要如何开口。
巫后低头朝着他看来，对上她的眼睛时，陆离心中一惊，这个女子周身散发着冰冷的绝望，她眼中巨大的孤独朝着陆离压来，让他喘不过气。
这样生无可恋的窒息，让他想说的话都淹死在喉咙中，一句也说不出口。
“烧死他。”陆离从震撼中回过神，听着巫后没有温度的话语，突然有点想笑。
这个地方的人连同声音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像是被北国的风雪浸染过。
巫后看着这个俯在脚下笑着看向自己的少年，心中像是有冰面裂开的声音，却终是转过身。
陆离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冰链锁住，身边的妖朝着自己靠近，想要带走自己。
“等一下。”陆离压制着心中的害怕，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在这之前他还不能死。
巫后转头看着陆离，这个少年明明全身都写着害怕，眼神却如此坚定。
虽然不如当年沈七风离开时，一身绝学无人可挡，却也不枉他之徒，只是外人踏上雪原本就是不许，何况他昨夜是在……看了一眼陆离身后的猫，心中已了然。
“我会放她回去。”
陆离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低下头，任凭自己被束缚起来，任由身体不自控地朝着城中铜柱走去。
他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的白猫，它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睛，逐渐清澈透明，像是被雪洗过的天空……
四朵冰凉的梅花落在自己肩上，耳边响起少女稚嫩的声音，“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了。”
陆离觉着心上一暖，有他们陪着这段路，也不算太凄凉。
其实心中也不怎么后悔，毕竟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样做。
只是希望巫后说话算数，放了桃夭。
天地苍茫，北风吹着雪花，肆意起落。
陆离被锁在群妖之间，高耸入云的铜柱上，火焰从脚下向上蔓延。
他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穿过城门，朝南而去，轻轻闭上眼睛。
他没看见桃夭在他闭眼的瞬间，停下脚步回望，掠过千层堆雪，朝他飞奔而来，也没看见雪花落下的地方，火焰逐渐熄灭了。
陆离觉着一股巨大的凉意扑面而来，真奇怪，这里的火焰都是凉的吗？
他睁开眼睛，只见巫后高举着一根冰杖，朝他的心脏刺来，周围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桃花漫天飞舞，散发着粉红色的光芒……
她怎么回来了？这下好了，巫后不会再这么轻易放她离开了。
“你回来干嘛？”陆离看了一眼去而复返的桃夭，真是头疼。
“我就说这个老巫婆，不会那么轻易让我离开嘛。”桃夭挡在陆离身前，面对着巫后的冰杖，“北国是我要来的，小离只是来找我，你要放也应该放他。”
“非我妖族，踏足雪原，本就该囚禁，身为叛徒之徒，擅入禁地，若是不死，怕难以服众。”巫后的声音穿透风雪，所到之处皆是寒冰一片，“你若再不走，休怪我二人一同处置。”
“姑奶奶我求你快走吧。”陆离的语气有点焦急，这种时候就应该趁着她心意未变，走一个是一个，天知道这花妖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鬼东西。
“嘻嘻嘻，小离为了英雄救美，不惜丧命雪原？”桃夭回头看着陆离，眉眼间带着笑意。
“你……”陆离低下头，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以前每次都是桃夭若无其事地在一边看着他在风中凌乱，为什么这次明明是他占了上风，在风中凌乱的还是他呢？
“你以为我想死？”陆离觉着有些莫名生气，看着那散着寒气的冰杖，距离桃夭的心脏不过一寸距离，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我们又打不过她。”
“不试试怎么知道。”桃夭在手中捏碎一把桃花，喷出的桃红色碎屑犹如无数细碎的刀片朝着巫后飞去，转眼冻结在风中，纷纷掉落在地，熄灭了光芒。
“罪加一等。”巫后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愤怒，这让陆离一阵心惊。
在她身上除了绝望而窒息的孤独，再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
“杀了我，放她走。”陆离也顾不上桃夭的嘲笑，对着巫后凛然道。
虽说他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英雄，说实话他现在也很怕死，但比起两人都要死在这里，能走一个是一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何况他心中还藏着一个英雄梦，只是桃夭并不是寻常美人，这他也是知道的。
“这事和小离没关系，你放了他。”桃夭朝着冰链散开一把桃花。
“你……”陆离十分头疼这只搞不清状况的死花妖，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做梦，但看着她努力想要打碎缠在自己身上冰链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什么地方，被悄然打动了。
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终于决定亲手结束这没结果的徒劳，死亡有什么可怕的？
一阵寒风袭过，桃夭被打落在地，抬起头时……
冰杖已刺穿陆离的衣裳，散发着重重白雾，漫天雪花瞬间淹没了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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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醒来时，正躺在那座金碧辉煌的阁楼里。
窗边的花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朝北而开的落地窗外，是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
他爬起来，推开朝南开的那扇窗，大雪掩住了半座城池，四下寂静，城中空无一人。
“这座城向着他。”少年的声音如冰雪落地，陆离朝着塔下看去。
一袭白色的衣裙在空中散开，巫后手持一根冰杖，刺向脚下的一团白雪，散发着寒冰一样的气息。
白色的猫身隐在雪中，黑色的眼睛犹如夜空般深邃，又像落在雪地上的星辰，与她对视着，没有闪躲也没有畏惧。
“你杀不了他。”
“呵呵呵，你也杀不了我。”
一袭红裙落在雪上，陆离看着那个魅惑众生的笑，突然想起来南烟说过，她来北国了。
“难怪你会来北国看雪。”他看向身边的桃夭，终于明白了这花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我以为小白已经回去了。”桃夭摇了摇头，她先前并没有打算要来北国找小白。
“我只是想来看看，小南出生的地方。”
“……南烟出生的地方？”陆离觉着有点惊讶，“他是北国人？”
“这座城就是小南的心脉所在，若不是他心向着我们，巫后也不会对我们无可奈何……”
陆离似乎明白了南烟心中藏着的旧伤是什么，原来他竟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往事。
“原本以为北国上已经没有城了，看来沈家还有人活着么。”
“你来这做什么？”
“看看你。”夜白看着巫后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微微一笑。
“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巫后面无表情地收回冰杖，纯白的衣裙如同一朵雪花散开，又慢慢合拢，落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色的猫影犹如一团雪花，几步落在了窗边，一袭红裙出现在阁楼上。
“少侠，好久不见。”
“你……”陆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下山就是为了她，“可惜南烟不在。”
“沈……南烟？”夜白笑了笑，原本见着这个少年时，就想起要来北国看看，可惜中间有事耽搁了，结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也是为这事来的？”
陆离想说原本他只是想来看雪，并没想过为了什么，想起少年的话，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里可是一片妖域，没有了沈家人的守护，你们来了就是送死。”
“……”陆离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不是南烟，他可能已经死在了巫后的冰杖下。
“沈家也有很多年历史了，也出过许多身怀绝学的人，可惜……”
“既然沈家有这么多年历史，还曾高人辈出，那又为什么在世间销声匿迹了？”
陆离想起了当年的千城倾雪，这么多年依旧是缠在心上的一个梦。
夜白从檀木书架上拿下来一本泛黄的书，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叹了声气，将手中的书扔给陆离，“最后一页，自己看……”
陆离低下头翻到有字迹的最后一页，却只有半句未完的话——
“余见千城湮于风雪，知众亲已亡故，唯有以身挡敌，方守……”
“这句话是北……沈家大公子留下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见过他。”
陆离合上书，心中有些伤感，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绝望与孤独中，走向一个人的征途……
“我还以为沈家已经没有后人了……”夜白看向窗边的白猫，这只猫还是当年她送给沈北羽的那只……
“当年小少爷奄奄一息，这座城差一点就倾塌在风雪中。”窗边传来少女细细软软的声音。
“巫后原本是不管此事的，却在大少爷走后救了他……”
“……是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夜白笑了笑，其实她并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书上也没有写。
陆离也很好奇那个冰冷而绝望的女人，怎么会出手救了沈家的一个孩子？
“既然知道沈家还有后人，我也就安心了。”
“你去哪里？”眼看一袭红裙就要消失在窗外，陆离抢先一步挡在了窗前。
夜白看着这个挡在面前的少年，无奈地笑了笑，“欠你的银子，下次再还。”
阁楼上大雪纷飞，陆离看着消失在雪花中的一袭红裙，叹了声气，这下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夜白去落霞镇了。”白猫从窗边落下，从陆离手中叼起了那本书，放回了原位。
“夜白？”陆离恍然大悟，难怪桃夭叫她小白，不过这花妖又是怎么知道的，“落霞镇在哪里？”
“天黑之前，你们得离开。”白猫没有回答，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们相救。”陆离看着白猫眼中的少女，心中有点莫名的温暖。
“她来这里是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白猫看了一眼桃夭，清澈的眼中映出那夜在雪原上与她隔窗相望的记忆。
“村北的那间木屋……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陆离看向自己的手腕，什么都没有，桃夭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碧玉年华的小姑娘，一路上也没得罪什么人。
“能看见这座城的人不多，不管怎么说……你们回去后小心。”
白猫看着陆离，还想说些什么，却叹了声气，清澈的眼神逐渐深邃，消失在阁楼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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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塔前堆着厚厚的白雪，三个雪人安静的坐在雪中。
城中传来遥远的一声风铃，陆离打了一个寒颤。
余光瞥见一抹纯白的衣裙在风中散开，没来得及回头，就觉着身后一股巨大的凉意。
巫后没有说话，看向桃夭和她的雪人，陆离头皮一阵发麻，可别又得罪了她。
“玉筒给我。”巫后像是在下达什么命令一般，桃夭看着她冰封的面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玉筒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个给你以后会用着的。”空中落下来一个冰凉的东西，巫后纯白的衣裙在雪地上转了半圈，转身又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着她在雪中消失的背影，陆离觉着心中像是有什么被掐住，挣扎着也逃不出。
桃夭大气不敢出地目送着她消失在视线中，才敢看向自己手中。
一朵晶莹剔透的玉花，雕刻精美的花瓣中，是一片冰面一样平静的镜子，映着一株绚烂夺目的桃花……
桃夭有点不相信，比起玉筒，她更喜欢这个镜子，“她……这是跟我换？”
“也不知道她要那玉筒做什么……”陆离想起巫后看着雪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有点后怕，“只要没得罪她就好。”
“她刚看着玉筒，眼神好像变的……”桃夭想说她的眼神，好像温柔了一点，又觉着是自己的错觉。
“天快黑了，小离我们回去吧。”
“老钱还在等我们。”
风吹落了城中的白雪，一切又开始蠢蠢欲动。
二人头也不回地朝南而去，身后卷起一团团雪花，那座城在雪花中消失隐去。
桃夭手里雕刻精美的玉花中，一抹壮丽的城墙也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