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每所学校都不能免俗地会组织一次收心教育，大致上就是学校高层领导班子讲讲话啊什么的，一点新意都没有。启枫一中的收心教育在足球场上进行，又只是针对玩了两个多月的新高一，可以预见等会儿又是主席台上慷慨陈词，主席台下一片散漫的场景。
每班都按男女生分成了两路纵队站，一班二班超长的女生队和超短的男生队在普遍狼多肉少的学生群体中特别拉风，好多男生频频地对实验班行注目礼，眼神中掩藏不住的羡慕。杨泽又贴在了李周背后，跟着他站好。贴着李周站有一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女生会不由自主地向李周靠拢，然后就可以造成美女环绕的假象了。杨泽一边享受着这种“虚假的繁荣”，一边跟着李周标准的英语练听力。只是集合的这一点点时间，李周已经和双胞胎中的姐姐搭上话了，借口是练习英语口语。然后两人就旁若无人地开始用英语对话，偶尔纠正一下对方的口语错误，聊得很是欢乐，杨泽听得也很是欢乐。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追美剧，杨泽心想，这标准的发音听起来确实挺爽的，即使说得太快听不太懂也是如此。
因为集合混乱了一会儿的足球场在班主任们的努力下终于逐渐缓慢地安静下来，看起来稍微有了那么一些样子。按照高矮顺序，李周和杨泽站在男生队的前面，双胞胎姐姐妹妹在女生队的后边，相见恨晚、聊得十分投机的两人依依惜别了一番，然后姐姐往队尾走过去。
这时杨泽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甩了甩手中的《五三》，很是不满地抱怨：“开什么收心教育嘛，早点放我们回教室自习不好吗？我一想到马上要到来的四小时晚自习就热血沸腾了！”
他周围的同学都用崇拜而且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连刚刚走到他身边的姐姐都侧过身体看了他一眼，目露惊讶。杨泽感觉自己的嘴角在抽搐，内心在呐喊：这绝对是在装，绝对是在故意想引起女生的注意！
当然，这是在实验班，有这样的学霸一点都不奇怪。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杨泽一样，纯靠中考超卓的运气进来。喜欢上晚自习的并不是很稀有，渴望考试的也大有人在，反倒是杨泽这样爱玩的的成了异类。
杨泽很是失落，沮丧得连小说都暂时不想看了。可就在杨泽沮丧失意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汪汪”，不只是身后，全年级好多处“汪汪”同时响起，听上去像是众狗朝王，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足球场上听起来可不只有一星半点的诡异。这下真是吓到杨泽了，他转过身对李周说：“你这汪汪叫是什么意思啊？我还真不知道一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传统了呢？”
李周眼神示意他看主席台：“喏，那是咱年级主任，李臻。”
杨泽转过头去看，果然冒出了一颗人头，头发黑白夹杂的样子，看起来就不怎么年轻了。可是杨泽还是十分的疑惑不解：“年级主任怎么啦？他是年级主任你们就要对他摇尾巴啦？”
“不，我们这不是在摇尾巴，”李周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但是杨泽怎么看怎么猥琐，“我们这是在和他交流。”
“他怎么会……”杨泽好像突然间明白了点什么，立马改口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这有什么由来？”
“什么由来也都是学长们传下来的，我知道的不多。”李周耸肩撇嘴，又去抖他那特别灵活特别好玩的小眉毛，“不过听说学生做了什么坏事儿他都能知道，就有人说他鼻子灵，跟狗一样。私下里好多同学叫他李狗子。”
“那他知道吗？”杨泽一脸不安，好像台上的那位已经被填成了一个人形火药桶，“我刚才听你们叫得挺大声的……”
“有什么关系？”李周一脸满不在乎，“大家都叫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没有习惯吗？”
杨泽沉默不语，有些事情上他始终不能和李周达成一致。可能是他看什么代入感都太强了吧，他不由自主地换位思考了一下，不管怎样想，他都不能习惯被这样称呼。你怎么能习惯这样被人毫不顾忌地当面轻视、蔑视而且无视呢？也许是“大家”这个词刺激到了杨泽，勾起了一些不堪的回忆，他现在的心情比想象中更加痛苦，更加不知所措。
他只是有一种想要大声喊出来的冲动。可是，除非他不想再在一中混了，他绝对是不敢喊出这一声的。越发清楚这一点，心中的痛苦和悲哀就越发难以抑制，像潮水拍打着堤坝越攀越高。可堤坝永远不能坍塌，只能承受着永无止境缓慢上涨的压力。
也许是心理因素的作用，尽管台上那个人站得很洒脱，他在杨泽的眼中已经不可抑制地佝偻了下来。但是李臻不愧是硬抗了“李狗子”这个侮辱性外号这么多年，一句话就把杨泽从无根无由的伤感中解脱出来了。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年级主任，李臻。”李臻手握话筒一挥，“在站的同学中可能有很多已经听说过我了。你们的学长可能已经把该普及的‘知识’普及到位了。”
李臻环视整个操场，有好多人就不适地转过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我说过了好多次，我往这儿一站，一大半的人都在下边儿骂我。就算你们都是新生，骂我的怎么也有那么个一小半。”李臻平静的目光让一些人的脸越发烫了起来，“但我偏要站在这儿，我就站着给你们骂。你骂我我能少拿几块钱工资吗？你骂我我能少几两肉吗？”
杨泽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感到不爽了，在他眼里“李狗子”这个称号也已经不再是侮辱了，这简直是太贴切了！他可不是一般的狗，而是一条威风凛凛的藏獒啊！就这么站在台上，群狼辟易！杨泽觉得已经不想做人了，也想要做这样一条特立独行的狗！
“当然要真是能少几两肉可太好了，我最近正在减肥。”李臻讲了个不冷不热的笑话，却没有一个人笑，他的眼神依旧锐利，“科学研究表明，啊，骂人能帮助集中注意力。我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就能让你们集中注意力，何乐而不为呢？”
“集中注意力了才能搞好学习，我是你们的年级主任，让你们搞好学习就是我的工作！”李臻越讲越顺畅，越讲眼睛就越亮，“不用委屈自己给我来什么虚假的尊重，我不缺那玩意儿！搞好学习才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杨泽现在是真的抑制不住自己了，双手举过头顶用力鼓起掌来，不管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鼓掌，不管全年级的视线都逐渐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我怎么不能早些遇到这个老师呢，杨泽只是在这样想，那样我的小学初中完全不用这么艰难了啊！
只是毕竟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意志力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即使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了一下，迫于压力还是必定会妥协的。一直没有人应和他的掌声，杨泽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掌声渐渐弱到再也听不见了，表情也由神采飞扬慢慢变成尴尬，最后完全垮了下来，写满了失落失意。李周的手抬了好几次，都没能完全举起来，最后只能满怀歉意地和杨泽一起垂了下来。
李臻站在台上，眼神闪动，没有鼓励也没有嘲讽，一直等到杨泽的掌声完全停下来，才重新开始讲话：“说到注意力，我在这里要表扬一下一班的同学。他们班主任昨天跟我说，他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玩，全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这就叫专注！”
除了李周和姐姐妹妹，一班所有的小伙伴都和杨泽一起把头低了下来，这种表扬还真是意外地让人尴尬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吵吵闹闹地培养一下和新同学的感情啊，可谁都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李臻继续说着，这次带着笑意：“申明一下，我表扬他们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啊。”
窃窃的私语为之一肃，一班队伍的末尾处突然有掌声划破沉寂，然后传染一样蔓延到了整个班。除了一班之外的所有人都脸色晦暗的站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像之前一样嘲笑。杨泽也被感染了似的，表情重又鲜活了起来，最后也加入了鼓掌的队伍，成为其中鼓掌最热烈的那一个。现在杨泽的内心在呐喊：“除了臻哥，一个人扛整个年级就是蠢，可一个班扛一个年级就是团结啊！”
起哄似的掌声延续了很久、很久。
对一班同学来说，这次的收心教育留下的印象无比鲜活，而且他们的凝聚力不知不觉间已经得到了一次提升。对凝聚力这种东西，他们可能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但是每个人回到班上的时候都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这感觉美好得让人想哭。
……
办公室中，校长徐森正在“教书育人”四个大字下勤奋工作，李臻站在办公桌前，隔着一大张实木桌子盯着徐森看。徐森感觉晾着他也不怎么好，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话：“我说老李，平时你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今天怎么这么……不合规矩啊？”
“一时高兴，”李振完全没有认错的觉悟，“一时高兴就多说了些。”
徐森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忍这群孩子这么多年，今天功亏一篑了啊！”
李臻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容一点没减。徐森突然心里烦的很，就挥挥手让他出去。李臻立刻转身开门，却在关门之前留下一句“我看未必啊”。
不知道为什么，徐森觉得越来越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