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年纪并不大,但也已不再年轻。

    他看来大概有三十多岁,将近四十,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了艰辛劳苦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就像别的饭馆老板一样,他身上也穿着套长袍,并不华贵的料子,看起来和他这个人很不相配。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老实人。

    肉馆的老板是四川人,这里也是汉口有名的“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是成都人的土话,意思是环境很差的餐馆,顾名思义就是有苍蝇出没的馆子,成都的很多“苍蝇馆子”是环境确实很差,但是味道很霸道。

    “苍蝇馆子”是一个爱称,而非贬义,隐含着成都人幽默的自我嘲讽。

    “苍蝇馆子”的东西或许不是最好吃的,却一定有着神秘的吸引力和特别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苍蝇馆子”的环境或许并不尽人意,却一定有着最热情的老板和宾至如归的亲切温馨感;

    “苍蝇馆子”还有着令人开怀的便宜贴心价;更有着可以无所顾忌大快朵颐的酣畅淋漓的家庭气氛。

    雷倾雪已拉着顾绅的衣袖走过来,微笑着道:“这里还真霸道,敢起这样一个恶心的名。”

    老板邓安静。老老实实的人,老老实实的名字。

    他被老婆牵着走,就像是个孩子似的,她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老婆是个贵州人,她才是真的大师傅,道:“矜英,我家祖传的手艺。”

    顾绅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抱拳道:“花边肉的大名,在下已久仰了。”

    矜英本不想理睬顾绅的,只是纪骁龙的帅气不得不让她多看一眼。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更佩服这个也懂得香肉做法的同行——顾绅。

    但他也实在不知道应该跟这种同行说什么,只有喃喃道:“顾老板,你们慢用。”

    老板邓安静也好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傻笑。

    矜英瞅了他一眼,又笑道:“他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实实在在,所以生意还行。”

    顾绅道:“实实在在,很好。”

    矜英道:“他也不会厨事。”

    顾绅邪魅的笑着,道:“原来姐姐才是大师傅。”

    矜英道:“我们是个生意人,作的是个小本生意。”

    雷倾雪道:“花江肉是一种闻名全国的风味小吃。它的烹饪方法很独特,原料、加工过程、配料也非常讲究。”

    矜英笑了,嫣然道:“原来妹妹也是个厨艺好手……”

    她笑得很苦,也很酸,声音停了停,才接着道:“姐姐献丑了。”

    顾绅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没有看见她那种酸楚的笑容。

    邓安静好像很不安,嗫嚅讷讷地道:“你们在这里多聊聊,我……我还是到外面去的好。”

    他想出来,却好像又有点不敢似的。

    世界上怕老婆的男人并不少,但像他怕得这么厉害的倒也不多。

    他娶到个漂亮的老婆,实在算是件走运的事。

    顾绅忽然道:“你请便。”

    邓安静道:“是。”

    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

    矜英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叫你出去,你为什么还不下去?”

    邓安静立刻如临大赦下去,看来若没有他老婆吩咐,他好像连走都不敢走。

    矜英的手很粗糙,指甲里还藏着油腻污秽。

    雷倾雪看了看她的一双手,道:“你们的店已经有多久?”

    矜英道:“已经有……有……”她摆着手指头,在算。

    他用眼角瞟着矜英,好像每说一句话,都得先请示请示她。

    矜英道:“已经快十天了。”

    纪骁龙立刻道:“真的,已经快十天了,你却用手扒拉了这么半天。”

    顾绅道:“十天?能做的这么赫赫有名,了不起。”

    纪骁龙恍然,道:“不错……是……是了不起。”

    雷倾雪已抬起头,瞪着他。

    顾绅尝了一口,忽然道:“选择30斤左右的成年公做原料,以保证肉肥瘦均匀、嫩而不老。然后像杀猪一样的宰杀,把血全部放出来,不剥皮,再用开水把毛烫掉。”

    矜英的脸上又变了颜色,吃吃道:“我……你……你……”

    顾绅慢慢地转过头,瞪着矜英,一字字道:“其他地方在做肉时,一般是将活直接打死、吊死甚至毒死,再将皮一剥就了了事,血全瘀在肉里,烧出来肉不好吃。同时毒死、病死或是死了很久的的皮剥不下来,毛也去不干净,因此花江肉上有皮无*,也是他们质量可靠的一个标志。”

    矜英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就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重重一击。

    顾绅看着她,温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也不知是欢喜,是惊讶。

    他看着一连串晶莹如珠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滚下来……

    她已不用再说什么,这已足够表示他对肉这门手艺的精通。

    她已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确不是一般的师父。

    顾绅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将毛、骨、内脏完全除去后,就可以把肉放到特制的砂锅鼎罐中,加上从贵州当地运来的花椒、生姜、陈皮、八角、*奈、砂仁、薄荷草等作料,和一些用来去掉的土腥味的药草,用文火慢慢来炖了。炖时用小火,是为了防止汤汁稠浓。水要一次性放足,中间不加水、保持原汤,让肉香都炖出来。一般炖到肉八九分熟就差不多了,出来后汤清爽而鲜美,肉细嫩而纯香。”

    矜英脸色变了,道:“不知道。”

    顾绅道:“你不知道?”

    矜英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得你。”

    顾绅道:“我说的没错?”

    矜英头埋得更低。

    矜英缓缓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绅笑道:“显摆一下而已。”

    她生怕顾绅成为他的对手,所以才对顾绅心存敌意。

    顾绅漠然道:“我们吃完就走。”

    矜英流着泪,又道:“其实我怕你跟我们抢生意,我们是小本买卖。”

    顾绅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谁说我要和你抢生意,谁说的?”

    矜英抬起头,用流着泪的眼睛看着他,道:“你真的不和我们抢……?”

    纪骁龙大叫道:“我说了,不是和你们抢生意。”

    这是他第一次真情流露。他张开双臂时,矜英已扑入他怀里。

    矜英用力抱住他,不停地说:“谢谢你,不和我们作对。”

    雷倾雪道:“干什么呢?你俩要不要脸。”

    矜英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雷倾雪道:“冷静!别激动。”

    矜英看着他们,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茫然不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