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小娥冷冷道：“你别死扛，要是你受伤了我可照顾不了你，要是你死了，我……我也没法活——。”说道最后那个“活”字，几不可闻。
狗蛋看着她，目中忽然充满了感激。
封小娥皱起眉头，又好气，又好笑，道：“纵然着急，毕竟我们有能力才行。”
狗蛋垂下头，道：“你说的对。”
“你还想说什么？”封小娥见他欲言又止，安慰道：“放心吧，这里方圆十里哪里有什么我都晓得？”
狗蛋道：“是的。”
封小娥的目光望着白茫茫的地方，缓缓道：“我想他们一定距这里不会太远。”
狗蛋道：“那我们就跟过去。”
封小娥道：“只要你能忍耐一时，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就会变成根本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
她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日本兵杀人放火，我们也杀人放火。”
狗蛋道：“可是那也不一样……”
封小娥打断了他的话，道：“家里事可以关上门来解决？”
狗蛋黯然道：“谁让你和我是一家人呢。”
封小娥眉飞色舞，啐道：“谁和你是一家人啦。”
狗蛋道：“你就是嘴巴硬。”
封小娥“哼！”的一声。
她问道：“那‘帽儿山’死的很惨？”
狗蛋道：“据他们说：‘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银白，但那一战结束后，整个一片银白色的大地，竟都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脸抽搐几下，接着道：“我就曾亲眼看过，真的很让人兴奋。”
封小娥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一战必然的？”
狗蛋惨然道：“染红了那片雪。”
封小娥忍不住伸手掩住了嘴巴，低下眼皮道：“所以有时候杀人是不可避免地。”
狗蛋道：“我们纵然杀不尽他们，也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也已。”
封小娥道：“死的人确实已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但活着的人呢？”
狗蛋无法回答。
封小娥道：“他们欠下的债，必须用血来还。”
狗蛋看着封小娥，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也许他以前的确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她的态度和顾绅一样，在镇定中带着种轻松，无论面对着啥危险，他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
他们这种态度是天生的，不是训练出来。
特战队则显然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有的。
狗蛋看着封小娥，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封小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狗蛋忍不住问道：“你姓封，叫扑棱蛾子？”
封小娥连连拍他肩头，赞，道：“封小娥的封，封小娥的娥。”
狗蛋道：“你真的是封小娥？”
封小娥白了他一眼，道：“去？”
狗蛋忽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谁，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封小娥道：“说。”
狗蛋看着她，缓缓道：“我喜欢你，我要你陪我一辈子。”
封小娥淡淡道：“这句话你本该早对我说的。”
狗蛋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道：“无论早说晚说都一样，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封小娥看了看狗蛋，没有人开口，没有否认。
封小娥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狗蛋脸上，道：“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你说实话，并不是为了要你保护我。”
风在呼啸，不知何时风已转急，夜的风声，听来更加凄凉。
距离黎明还远得很。
“现在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也无怨无悔！”
“但现在的问题，却已不是死啊活地。”
“而是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
“你这个人真无趣！”
这问题没有人能替狗蛋回答。
风仍在呼啸，风更急了。听到了这风声，就会令人又不由自主想起那无边无际的雪原，想起那仿佛永无休止的风雪，想起那风雪中的血腥气……
但雪域的夜月还是美丽的。在那凄凉朦胧的月色下，还是有很多美丽的事可以回忆。在那些回忆中，还是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人。
一些虽然可恨，却又可爱的人。
“你冷吗！”
“我不冷！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
封小娥的眼睛里似已有了泪光。
狗蛋正在看着他。她好像永远只注意他一个人。
她忽然悄悄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狗蛋道：“因为你对我好，我就喜欢你。”
封小娥道：“就为这？”
狗蛋道：“还有……”
“还有什么？”
狗蛋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不敢说？”
封小娥道：“为啥不敢说。”
狗蛋道：“我怕你打我？”。
封小娥道：“我不打你，你说。”
狗蛋道：“你很好看！”
封小娥忽然笑道：“我也很高兴。”
狗蛋傻笑，道：“你是不是也愿意给我生孩子？”
封小娥点了点头，终于还是很难为情的话，她没说出口。
狗蛋摆弄着手指头，问道：“能生几个，能生……几个。”
封小娥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满怀又苦又甜，忍不住举手打狗蛋的头。
狗蛋微笑着道：“只要比师哥多就行……”
他没有再说下去。
封小娥也没有说，她那双原本无情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的感情。
那是种很复杂的感情，有痛苦，也有甜蜜，有快乐，也有悲伤……
土匪虽无情，但她却一向是多情的。
她有很多回忆。这些回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也都比大多数人更深邃，更值得珍惜。
狗蛋一直在看着她。
她忽然问道：“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
狗蛋挠头，笑了笑，道：“我就是喜欢你，你真好看。”
封小娥红着脸笑了，垂下头道：“你可不可以发誓？”
狗蛋道：“当然可以。”
封小娥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能和狗蛋一起，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是件非常甜蜜的事。
狗蛋举着手，鼻孔不住一张一缩，道：“我狗蛋回一辈子对小扑棱蛾子好，一辈子不变……，还……。”
封小娥淡淡地笑了笑，欢喜得几乎一颗心停了跳动，道：“我信……。”
封小娥张大了眼睛。
狗蛋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封小娥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不知道。”
狗蛋俯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敢说？”
封小娥道：“切，还男人呢？”
狗蛋笑了笑，道：“现在好了，我终于说了。”
封小娥笑着噘嘴。
狗蛋脸上笑眯眯地，道：“你爹娘呢？他们会喜欢我么？”
封小娥道：“我娘早就死了，我爹他叫做封无鞋。”
狗蛋笑道：“封无鞋？他的名字好怪？”
封小娥脸色登时变了道：“不许说我爹。”
狗蛋见她神情严重，一张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道：“这名字的确很奇怪……。”
封小娥厉声道：“你还说，我生气了。”
狗蛋道：“好，我不说了？”
封小娥听他这么说，登时欢喜无限，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道：“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上已没有比他更快的刀，而且他左右手同样快，那种速度绝不是没有看过他出手的人所能想像的。”
她眼前似又出现了一个孤独冷傲的影子，悠悠道：“他骄傲得很，而且杀人无数。”
封小娥继续道：“不但骄傲，而且冷酷，他可以为了一句话杀别人，也同样会为了一句话杀人全家。”
狗蛋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道：“我想别人一定都很怕他。”
封小娥点点头，目中又露出一丝伤感，缓缓道：“但现在他在江湖中，也已是个陌生人了……”
狗蛋道：“为啥呢？”
封小娥的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道：“那一天，他突然悔过了，他决定让出了大当家的位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狗蛋眨着眼，道：“我明白了，他是为了你才不做了。”
封小娥道：“没有人知道。”
狗蛋道：“也许他败在他人手下。”
封小娥微笑道：“你的确很呆。”
狗蛋道：“他现在还活着？”
封小娥笑道：“现在还活着？取名赤脚道人。”
狗蛋道：“噢。”
封小娥心下大慰，道：“他一定还惦记着我。”
狗蛋道：“他当然惦记你了？”
封小娥道：“他出家后，世上没有任何人再知道到他。”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然，竟像是在叙说着一件很平凡的事。
封小娥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叹息着道：“我也很想他。”
狗蛋道：“他在哪，我陪你去找他。”
封小娥道：“所以你想见他？”
狗蛋叹道：“他是我的未来老丈人，总是要见地。”
封小娥心里仿佛也充满了那种伟大的感情，隔了很久，才轻轻问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见他？”
狗蛋细声细气的道：“你怕他不稀罕我这个女婿？”
封小娥道：“每年我们至少见面一次。”她说的虽是江湖上的场面话，但神情腼腆，说一句话，便停顿片刻，一番话说来极是生疏，语言娇媚，“你觉得呢？”
狗蛋道：“你知道他在哪旮嗒？”
她轻轻叹息着，道：“我当然知道他。”
光明已渐渐降临大地。
封小娥慢慢地站起来，扶着狗蛋的肩，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很尊敬他，想见他，所以我很高兴，但是你不必见他。”封小娥在心里嘀咕：“见了他反倒麻烦。”
她眼睛里已有热泪盈眶，心里充满兴奋和感激。
封小娥遥望着东方的曙色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我一会儿就见到他。”
狗蛋跟着封小娥忽然又笑了笑道：“我一定会告诉他，有个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多希望能看见他。”
封小娥笑了，闪闪发亮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激和希望。
她忽然道：“他们在那里。”
狗蛋道：“哪呢？”
他慢慢地探出去，站在初临的曙色中，长长地吸了口气，忽又歪头笑道：“哪呢？”
封小娥道：“看见那棵红叶树么。”
封小娥说完了这句话，狗蛋就迎着初升的太阳望了出去。
东方的云层里，刚射出第一道阳光，照在那棵上，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
狗蛋眉头微蹙，轻轻“嗯”了一声，道：“看到了？他看来也没啥么。”
封小娥微笑着，道：“在树的旁边有个洞……”
初升的太阳也充满了对人类的热爱和希望，所以光明必将驱走黑暗。
现在阳光正照射着大地，大地辉煌而灿烂。他们就站在阳光下。
经过了这么样的一夜，他们看来竟丝毫也不显得疲倦。因为他们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封小娥的脸上也在发着光，嫣然道：“可是现在看不到？”
狗蛋在使劲瞪着眼睛。
狗蛋盯着他，道：“我怎么啥也没看到？”
封小娥道：“你对这里不熟悉当然不知道？”
狗蛋道：“他们真在那儿。”
她拉起了他的手，意思让他放心。
狗蛋忽然问道：“那我们回去？”
封小娥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留下，你回去报告。”
狗蛋忽然板起了脸，大声道：“那怎么行。”
封小娥笑了笑，道：“放心吧，大当家很快赶来。”
狗蛋瞪了他一眼，忽又笑道：“神一样的女人，我天天死盯着你。我真想见见他。”
封小娥嫣然道：“小声。”
狗蛋伸了伸舌头，道：“我过去看看？”
封小娥摇了摇头，叹息说道：“你犯傻呢，别动。”
狗蛋道：“不会有事。”
封小娥笑道：“但我却可以保证，一定会有事。”
狗蛋无语道：“……”
封小娥道：“他们会有多少人呢。”
狗蛋微笑道：“我去数数。”
封小娥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得让他们出来。”
过了半晌，她忽又问道：“怎么办？我们都没有枪？”
狗蛋道：“你想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那儿？”
封小娥沉思着，缓缓道：“只要你有信心，世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阳光下突然有三骑快马奔来。
马是好马，配着鲜明的鞍辔，这么样一匹好马，它的主人当然是小松山。
仨马拉着一个双层的马爬犁，是。
驾车的是山狸子，上面一层是俩个炮手。
快马到了狗蛋他们面前，就勒缰打住。
封小娥立刻道：“山哥，我们正想回去，想不到你竟先来了。”
山狸子微笑道：“发现了么。”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一双发亮的眼睛已盯在封小娥脸上。
封小娥眨着眼，道：“你看那儿，觉得他怎么样？”
山狸子笑道：“没有让我们失望。”
封小娥也笑了。
他微笑着道：“他们出来了。”
狗蛋道：“他们有七个！”
山狸子道：“还有呢？”
封小娥道：“他们的武装很是不同，不是一般的士兵。”简直武装到牙齿。
狗蛋心中怦然而动，道：“是十三个。”
封小娥道：“怎么办？咱们是文打还是武打？”狗蛋奇怪，“什么文打、武打！”
封小娥道：“文打就是智取，武打就是楞冲死扛！”
山狸子道：“我们不用怕他的。咱也算得是天下好汉？”
他板着脸，道：“你们隐藏好，我们把他们引到埋伏地。”
封小娥笑道：“哪敢称得上‘好汉’二字，哼？”
狗蛋脸上一阵热，心中忐忑不安，道：“你们要往哪里去？我现在脑筋不大灵。”
山狸子道：“你呢？听疯丫头地。”
狗蛋苦笑道：“我会保护好她。”
封小娥道：“行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