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冉肆年的初春，春寒料峭，这样的返春寒似乎比冬日里还冷。
沈碧晚披着雪白的裘衣缩成一团围在火炉边，手捧谏书，一直火红的狐狸从门口蹿了进来，瞬间就钻进了裘衣中，藏得严严实实。
随即，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只是似乎很急。
“公子，出事了”
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就传到了她的耳内。
“何事如此慌张”
话落，丰止已经出现在面前：“宫内出事了，皇后小产，皇上震怒，贵妃娘娘被关押”
听着丰止的话语，碧晚的脸色惨白，狐狸在怀中不安的叫了两声，看着他的神情，丰止轻声唤道：“公子”
“为什么会牵扯到贵妃”
丰止沉默了片刻，眉头紧紧皱起：“这火，恐怕还会烧到咱们身上来。”
“怎么说”
“贵妃娘娘爱吃府中的桂花糕，昨日送一些进宫了，谁知贵妃娘娘好心，竟分给白氏，白氏吃了之后小产，糕点中查出了有桃仁，而皇后这些日子因为脚踝肿胀，用了红花油皇上震怒，把贵妃娘娘都关押起来了”
丰止的话落，小狐狸尖叫着窜逃离去，碧晚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沉声说道：“或许，这不是火烧到了咱们这儿，而本意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老奴李通拜见沈大人”
沈碧晚褪下裘衣，缓缓的从火炉旁站了起来，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淡然和平静。
“李公公何须多礼，管家，看茶”他唇角微勾，声音清脆。
李通看着她身后无人，似乎还不知宫内事情，微微垂眸沉声说道：“沈大人，茶就不用了，皇上有请”
从沈府到皇宫，不算远，半个时辰都不用就到了。
随着李通一步一步的走到紫宸殿，刚进殿，冰冷的刀就架到了脖颈上，碧晚侧眸看了一下刀锋，泛着浅绿色的幽光，静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一身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站在他身侧的，还有碧晚熟悉的贵妃娘娘。
她梨花带雨的站在裴幻的身侧，看到碧晚的那一瞬间，她三步并两步的就冲到了碧晚面前，掌风迅疾起落：“你为何要如此做”
碧晚的脸颊被她尖锐的指甲划破，渐渐的溢出了血珠子，但是她脸上依旧是那么平静，没有丝毫的变化。
“微臣参见皇上，见过贵妃娘娘”碧晚说着，却不曾行礼，声音不卑不亢，让许怜霜心生妒意。
裴幻慢步走到了碧晚的面前，他的目光阴寒：“夫子，您居心何在”
“皇上说什么微臣不懂”
“夫子真不懂吗”
“请皇上明言”
裴幻定定的看着碧晚，似乎是要看出一个窟窿来，许久之后，他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子，厉声说道：“内大学士沈碧晚，谋杀皇子，革职查办，先打入地牢”
此事，裴幻交给了右相宫少卿查办，三日后，宫少卿在早朝上呈上了一切，沈碧晚不但谋害皇子，还通敌叛国，早有叛逆之心，证据确凿
裴幻震怒，下旨全家抄斩
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沈碧晚他是裴幻年少时候的夫子，裴幻登基后，他成为了内大学士，掌管三公九卿，铁骑大将军以及不少的文武大臣跪在紫宸殿门口为他申冤。
可宫少卿是何许人也，他父亲曾是武将，他却成为了文臣，不是温文儒雅的文臣，是心狠手辣的文臣，为沈碧晚求情的大臣，有一个跪了晕倒，恰好倒在了宫少卿的剑上，鲜血四溅，裴幻一言未发，顿时间，人心惶恐。
那天傍晚，外面夕阳正好，而地牢之内却是阴暗潮湿，腐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平日里衣袂飘飘的沈碧晚，看上起有些憔悴。
他提着食盒，穿着初见时的那见褐色锦衣。
“几日未见，夫子可还好”他带着浅笑，如沐春风，沈碧晚望着他，笑得有些苦涩：“不好，也不坏。”
“我给夫子送点吃的过来。”
“皇上有心了。”
“我还唤你夫子，你却唤我皇上。”他言语间带着责怪，沈碧晚却很是平静：“而今不同往日，怎能混为一谈。”
碧晚说着，眼睁睁的看着他斟满了酒盅递给了她，玉盅落入手心，一片寒凉：“我敬夫子一杯，感谢夫子当日择我。”
说着一口饮下，碧晚看着酒壶，良久没有喝。
“夫子怎么不喝夫子应当喝的。”
“我死后，请皇上善待沈家的人，除我之外，皆为妇孺，定不会挡了幻儿你的路”沈碧晚的话落，裴幻骤然间就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连夫子自己都忘记了，沈家无男丁的事实吗”
沈碧晚的心口一震，缓缓的望向他：“你记起来了”
裴幻没有回答，只是提起酒壶，又斟满一杯：“我再敬夫子一杯，感谢夫子教导。”
沈碧晚看着他，抬手一口饮下，玉盅落地，她沉声道：“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裴幻没有回答，转身离去，只听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子，皇后的孩子是朕做的，你千不该万不该这么聪明，还离得这么近。”
裴幻离去之后，许怜霜来了，带来的是沈家全家抄斩的圣旨。
她喝下的毒酒已经发作，身子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许怜霜蹲在她的面前一件一件的扒了她的衣裳，碧晚心口绞痛，全身无力，门口站着狱卒，看着她赤裸的身体目露淫光，是那么的恶心。
“许怜霜，你想干什么”
“你说，你一个女人，为何要站在男人的是非地里去，还是你喜欢沈家和许家，枝畔牵连，你迟早会害到我们许家，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了别怪我”
沈碧晚望着面前的许怜霜，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她时常担忧着，时常护着的女人，是那么的恶毒可惜她到死了才看清楚。
“我给陛下请命，处子之身死后难以投胎，所以找了人来伺候你妹妹慢慢享受”她说着，招呼外面的人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那么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个曾经寄居在沈家的表亲姐姐，如今是那么的陌生。
沈碧晚第一次落泪，是因为许怜霜说，她给皇上请命，找人来伺候自己。
许怜霜离开之后，那些人缓缓的靠近，碧晚心如死灰，抓起了刚才碎了的玉盅，身上脸上，都是血淋淋的划痕，没有人敢上前，地牢内忽然起火，碧晚的耳边回荡着少年的耳语：“夫子，希望有朝一日我以江山聘你为后”
她轻笑：“皇后之位，是权宜之计，到那时，谁能给那一股东风，给她后位又何妨”
他的后，她选的；他的大礼，她主持的；他的为君之道，她教的
她从不求母仪天下，大权在握，她心想外戚专权会引他疑心，从不想姐妹进宫，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自己，离那皇位如此近。
他记得，却还如此狠心，她沈碧晚这一生，当真错了输得一败涂地她没有想到，最后她输在了两个最信任的人手里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的结局，却万万没想到，这暗牢是她最后的归宿，她最后的期盼，是这样的支离破碎，看着熊熊大火，化为灰烬竟是她最后的结局
四十九日后
沈府被全家抄斩的阴霾早已散去，可帝都内依旧暗涌不断，只因为半年前战死的九王爷回来了。
同一天回来的，还有江府的小公子，江景寻。
“少爷，快到府了，离开了快两个月，老爷和夫人一定都想念少爷了。”坐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声音轻快的说着。
碧晚缓缓的睁开眼睛，长安街上各种小食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又回到这一片天空下，她命不该绝她缓缓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眼神是那么的瘆人。
裴幻，我还活着
碧晚还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已经听到了外面一阵喧哗，婢女红桑开心的跳下马车，替他掀开帘子，只见站在门口的陈寄江和江远修，碧晚认识他们，江家是帝都的首富，陈寄江的父亲是吏部尚书。
但此时此刻，她认识他们，并非是外人，而是自己的爹娘。
想起沈家死去的上百口人，沈碧晚觉得很冷，心冷，人也冷。
陈寄江看着她恍惚的样子，担忧的走到了马车前，伸手来牵她，她没有动，被陈寄江牵起，只是抓到她手的那一刻，碧晚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惊愕，不是别的，只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活死人，活着的灵魂，死人的身子。
从府外被带入府中，碧晚一直缄默不语，陈寄江送她回了自己的屋内。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陈寄江忽然开口说道：“景寻，红桑来信说，你醒来之后忘记了很多事情，不怕，还有你爹爹和娘亲。”
听着她的话，碧晚寻思了很久才缓声说道：“母亲，不管我是不是记得过去的事情，我都会是江景寻，会做好一切。”
那天晚上，江府很热闹，有很多人来看治好病回来的江景寻，但是她都闭门未见，宾客散尽已是深夜，碧晚出门看到独自坐在凉亭内轻声啜泣的陈寄江，秀眉紧蹙。